皇宫大内，此刻笼罩在另一种更为压抑、仿佛绷紧到极致的寂静之中。
贤太后端坐在永寿宫正殿的最高处凤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泥塑木雕。
她手中那串碧玉佛珠，此刻正以远超平时的速度，在她枯瘦的手指间飞快地转动着，颗颗相撞，发出细微而急促的“咯咯”声，透露出主人内心远非表面的平静。
皇后坐在她下首稍侧的位置，同样面色凝重，但尚能维持住一国之母的端庄仪态。
下方，按照品级坐着的妃嫔们，则是另一番景象。
大多脸色惨白，眼神惶恐，手指紧紧绞着帕子，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远处隐约传来的轰隆声和喊杀声，像钝刀子割肉般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格外难熬。
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脸色发白的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进来，压低声音向太后和皇后禀报最新的战况。
每一个消息，都让妃嫔们的脸色更白一分，啜泣声也隐隐压不住了。
当又一次禀报带来不利的消息时，坐在末位的莲答应终于忍不住，用帕子捂着脸。
“呜呜”地低泣起来，边哭边道：
“圣上···圣上究竟去了哪里？这叛军都要打···打进来了，怎么还···还没见到圣上的身影？”
这话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其他本就惶惶不可终日的妃嫔也忍不住附和，低语声中充满了怀疑与绝望。
“是啊，圣上是不是···”
“我们会不会被丢下了···”
“哭什么！”
贤太后猛地睁开眼，锐利如刀的目光扫过下方，最后定格在莲答应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
“遇事只会哭哭啼啼，指望男人来救，废物！”
她最瞧不上这等没用的女人，除了添乱和争宠，一无是处，连个皇子皇女都生不出来，此刻更是扰乱人心。
莲答应吓得一哆嗦，哭声噎在喉咙里，不敢再言。
殿内重新陷入压抑的沉默，只有太后手中佛珠转动的声音愈发急促。
这时，一直安静坐在皇后下首不远处的裴贵人起身，她走到皇后身边，微微弯腰，附耳低语了几句。
皇后凝神听着，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目光与裴贵人快速交流了一下。
裴贵人随即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上方的贤太后，见她依旧闭目捻珠，便转身，带着两名心腹宫女，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正殿。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裴贵人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几名端着红漆托盘的宫女。
托盘上放着热气腾腾的茶壶和几样精巧的糕饼点心。
裴贵人盈盈下拜。
“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妾身见诸位姐妹在此枯坐担惊，时辰已久，想必都有些口干腹饥，便自作主张，让人去御膳房提了些点心和热茶来。
非常之时，膳食简陋，大家多少用一些，垫垫肠胃，也好有些精神气力应对。”
她的声音温和清悦，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皇后看向贤太后，见太后眼皮微抬，并无反对之意，便对裴贵人和颜悦色道：“裴贵人有心了，安排下去吧。”
“谢皇后娘娘。”
裴贵人起身，指挥着宫女们将茶点小心地分送到各位妃嫔面前的小几上。
坐了几个时辰，精神又高度紧张，众人确实早已口干舌燥，腹中空虚。
见太后和皇后默许，便也纷纷端起茶杯，小口喝起来，也有人拿起糕点，食不知味地咀嚼着。
温热的茶水入喉，似乎稍稍驱散了些许寒意和僵硬。
皇后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象征性地抿了几口。
贤太后却依旧没有动面前的茶点，只是闭着眼，手中佛珠的转动，在众人开始用茶点后，似乎···微不可察地慢了一丝。
……
皇城之外，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燧王闻燧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位于叛军的中军位置。
他身披玄甲，眼神阴鸷地盯着前方火光冲天、喊杀震天的皇城城墙。
他身后，除了忠于他的王府卫队，还有南节军统帅明淮响及其麾下精锐，以及周、王、李三大世家提供的、装备精良的私兵部曲。
这些力量汇聚在一起，形成了对皇城守军巨大的压力。
城墙之上，禁军正带人正在拼死抵抗，箭矢如雨，滚木礌石不断砸下，双方在城墙垛口反复争夺，每一刻都有人惨叫着跌落。
“王爷！王爷——！”
一名浑身浴血、盔甲歪斜的骑兵，疯狂地鞭打着战马，从皇城侧翼的方向疾驰而来，脸上带着惊惶，老远便嘶声大喊。
他的呼喊引起了燧王的注意。
闻燧眉头一皱，心中掠过一丝不祥。
那骑兵连滚爬爬地冲到近前，几乎是从马背上摔下来，跪地急报。
“启禀王爷！不好了！依亚克渠帅那边···那边失手了！没能截住圣上，让他···让他给逃了！现在不知所踪！”
“什么？！”
燧王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瞬间布满阴云，一股暴戾之气升腾而起。
“废物！羌族这群没用的蠢货！本王给了他们天大的机会，他们竟然连人都抓不住！”
他费尽心机，甚至不惜与虎谋皮，借羌族之力在城外设伏，就是为了将闻治彻底解决在城外，永绝后患，同时为自己攻打京城争取最宝贵的时间。
如今伏击失败，闻治逃脱，就像一柄利剑悬在了头顶，随时可能斩落。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重新变得狠厉决绝。
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
闻治逃脱固然是大患，但此刻他大军已在皇城之下，只要拿下京城，控制住皇宫和太后，加上手中还有那个小崽子，他就还有筹码！
他就不信，闻治难道真能不顾亲生母亲及儿子的安危？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脸色同样难看的明淮响，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
“明将军！不能再等了！传令下去，不计代价，全力猛攻！务必在天亮前，给本王砸开皇城！拿下京城，拿下贤太后！本王倒要看看，我那好皇兄，是不是真的连他亲娘都可以不要！”
明淮响看着燧王眼中疯狂的火焰，又望向前方浴血的城墙，知道此刻已无退路。
他咬了咬牙，抱拳沉声道：“末将领命！请王爷放心，末将亲自督战，不破皇城，誓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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