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孙映雪的问话,叶展颜当真是愣了一下。
在此之前,还真就没深入研究过这个问题。
于是,他眉头用力一紧,心中一动接话道。
“不是被本地豪强购去,或拆解,或改为商船渔舟了么?”
“那只是其中一部分,而且是相对较小、较老旧的部分。”
孙映雪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沉重。
“真正的精华……那些状态尚佳的主力战船,甚至一些造船的图纸和熟练的工匠……”
“有很大一部分,并未留在国内。”
叶展颜瞳孙骤然收缩。
“你是说……”
“不错。”
孙映雪点头,面露惆怅之色。
“通过某些隐秘的渠道,这些本应是大周海防利器的战船装备,被辗转卖给了……扶桑的某些大名,以及隔海相望的高句丽王室。”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家师虽不理俗务,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偶有听闻。”
“据我所知,近五年来,通过登州、莱州等地一些与海外有‘特殊关系’的豪商之手。”
“至少有十五艘以上的中型战船、超过五十辆各式抛石车、船弩,流入了扶桑。”
“高句丽那边,数目或许少些,但得到的都是最新式的造船技术和一批经验丰富的工匠。”
月光下,孙映雪的脸色有些发白,显然说出这些内幕也需要勇气。
“正因为如此,扶桑和高句丽的水师才能在短短数年内突飞猛进。”
“他们不仅得到了船和弩,更学到了我们的战术,熟悉我们的海域……”
“此次能在渤海口精准伏击,恐怕……”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叶展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扶桑舰队敢深入渤海!
怪不得他们对大周水师的动向如此了解!
怪不得他们拥有不逊于甚至可能超过大周地方水师的火力!
根子,竟然出在自己家里!
出在那场疯狂裁撤、肆意变卖水师家当的祸国行径上!
是愚蠢?
还是……有意为之?
叶展颜的拳头再次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孙先生……”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些情报,为何不早报与朝廷?”
孙映雪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朝廷?君上以为,此事朝中无人知晓么?”
“只是牵涉太广,利益错综,无人敢查,也无人愿查罢了。”
“家师曾暗中提醒过某位御史,结果……那位御史不久便因‘结交外藩’的罪名被流放岭南了。”
她看向叶展颜,目光清澈而坚定。
“映雪今日斗胆告知君上,一是不忍见君上被蒙在鼓里,孤军奋战。”
“二是相信……以君上之能,之志,或可斩断这条祸国殃民的暗线,真正重整海防!”
叶展颜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位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有着惊人胆识和情报的“孙先生”。
心中的烦闷与沉重,此刻已被一种冰冷的愤怒和更加坚定的决心取代。
“多谢孙先生坦言相告。”叶展颜郑重地对她抱拳一礼,“此情,叶某记下了。”
他转身,再次望向东南方向的夜空,眼中寒芒如星。
内鬼,卖国贼,扶桑,高句丽……还有东南那些错综复杂的势力。
这条征途,果然遍布荆棘。
但,那又如何?
既然让他叶展颜来到了这里,这些魑魅魍魉,就一个都别想跑!
“未敢忘危负岁华……”
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诗,声音冰冷而坚决。
海疆之危,从未敢忘。
而这辜负了的岁华,必将以雷霆手段,一一讨回!
与孙映雪月下长谈后,叶展颜回到中军大帐,再无半分睡意。
孙映雪透露的消息,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心头,让他彻底清醒地认识到东南局势的复杂与险恶。
内鬼卖国,资敌以利器,这才是水师初战受挫、扶桑高句丽水师迅速崛起的根源!
不挖出这些蛀虫,斩断这条隐秘的资敌链条,就算他叶展颜能暂时平定东南沿海的匪患,大周的海疆也永无宁日!
必须查!而且要一查到底!
但问题随之而来。
他现在率领大军南下,东厂主力也随行或布置在沿途要地。
他的人既要保障大军后勤情报,又要监控地方、防范敌患,人手已经捉襟见肘。
再分出一批精干力量,去秘密调查这条牵涉朝野、可能盘根错节的“资敌链”,不仅力有不逮,更容易打草惊蛇。
叶展颜在帐中踱步,烛火将他沉思的身影投在帐壁上。
忽然,他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东厂人手不足……不是还有西厂么?
刘志那个老阉狗虽然被他打压得半残,但西厂的架子还在。
尤其在地方上的耳目、探子系统,并未完全瘫痪。
更重要的是,刘志如今惶惶不可终日,急于立功表现,重新获取太后信任,至少是保住现有位置。
如果能让西厂去查这件事……
叶展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是一招险棋,也是一招妙棋。
让西厂去查,一来可以借用其现存的力量,二来可以让他们去啃这块可能扎嘴甚至有毒的硬骨头。
查出来,功劳可以分他们一杯羹,顺便卖刘志一个人情,暂时稳住他。
查不出来或者查出了大问题,那也是西厂办事不力或者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与他叶展颜和东厂无关。
驱虎吞狼,借刀杀人。
想通此节,叶展颜立刻回到案前,铺开信纸,提笔疾书。
他没有用正式的公文格式,而是以私人密信的方式,写信给华雨田。
信中,他直接言明水师初战受挫,怀疑背后有隐情,可能涉及军械走私、资敌叛国等惊天大案。
然后,他坦诚表示东厂因南下平乱,人手不足,无力深查,但此案关乎国本,不可不察。
最后,他要求对方调动西厂力量,积极查明真相,擒拿元凶。
信写毕,用火漆封好,盖上他的私人印鉴。
叶展颜唤来一名绝对可靠的东厂心腹,命其星夜兼程,将此密信秘密送往京城,亲手交到华雨田手中。
“告诉他,阅后即焚。如何决断,全凭刘提督和华档头自己掂量。”
“遵命!”
信使如同幽灵般消失在夜色中。
……
数日后,京城,西厂提督府一间僻静的厢房内。
华雨田捏着那封已经看过数遍、几乎能背下来的密信,眉头紧锁,在房中来回踱步。
烛光摇曳,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信是叶展颜亲笔所写,无疑。
内容更是触目惊心——水师战船、军械可能被大规模走私资敌!
而且是卖给了扶桑和高句丽!
华雨田不是傻子,他立刻意识到这件事的水有多深,背后牵扯的利益有多大,查起来有多危险。
一个不好,别说功劳,恐怕连命都要搭进去。
片刻后,华雨田停下脚步,目光重新落在那几行字上:“务必急智行事……”
这话,说明情况真的十分急迫。
不过,很快华雨田心中便有了计较。
自从叶展颜雷霆清洗之后,西厂元气大伤,人心涣散。
刘志躲在慈宁宫不敢出来,太后对西厂也明显冷淡了许多。
再这样下去,西厂解散都是迟早的事。
那些西厂的骨干,要么被东厂吞并,要么被扫地出门,前途尽毁。
眼下,确实是一个机会,一个有风险,但也可能是唯一翻身的机会。
如果西厂能破获这样一桩通敌卖国的大案,那功劳足以抵消之前的过错,甚至能让太后和皇上重新看重西厂。
关键在于,怎么查?查到哪里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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