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空气几乎凝固成了块状物，沉重地压在每个角落。墙上的古董钟不紧不慢地滴答作响，更显得这沉默如同实质。
沈晗站在玄关处，身上还带着清晨的潮湿气息。他一夜未归，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下，就迎上了沈静怡冷得能凝霜的目光。
“你还知道回来。”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刺穿空气。
沈晗揉了揉太阳穴，宿醉后的头痛正无情地敲打着他的神经。
“静怡姐，我昨晚……”
“在哪儿？”
沈静怡站起身，她穿着一件米白色家居服，头发随意挽在脑后，但眼睛下方有淡淡的乌青。
她一夜没睡。她昨晚回来后发现沈晗不见了，管家也不知道行踪，她只能让人寻找，在这等了一整夜，就连今天要去出差的事情都推迟了。
沈晗犹豫了一下，这个微小的停顿让沈静怡的眼神更暗了几分。
“和一个朋友在一起。”
他说，语气故作轻松。
“哪个朋友？”
“你不认识。”
沈静怡向前走了两步，脚步急促。
“男的还是女的？”
沈晗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这感觉让他烦躁。他本不必解释，可面对沈静怡，他总是无法维持那份假装的冷静。
“这重要吗？”
他反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挑衅。
沈静怡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她很快将手背到身后，藏住了这泄露情绪的细节。
“沈晗，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担心？”
沈晗打断她，声音突然升高。
“担心我你就不会丢下我，去那个晚宴！”
“你！”
沈静怡的声音冷得惊人。
“这就是你的反抗方式？”
“是！”
沈晗脱口而出，随即又为自己的失控感到懊恼。他看着沈静怡瞬间苍白的脸，心里某个地方突然一阵刺痛，但愤怒占了上风。
“反正你的心里只有生意！有何必在意我！”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不是他的本意，至少不完全是。
沈静怡像是被什么击中，后退了半步。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中，此刻翻涌着沈晗从未见过的情绪——受伤、愤怒，还有一种他读不懂的痛苦。
“好。”
她最终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干涩。
“很好。”
“静怡姐……”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沈晗？”
她突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
“我是为了什么才去外面应酬？你说！”
这个问题让沈晗愣住了。沈静怡是谁？从他八岁起，她就在沈家。比他大五六岁，照顾他，管束他，陪伴他。是姐姐，但又不仅仅是姐姐。是家人，但有时又像一道挥之不去的影子，永远在他左右。
“你当然是我姐姐……”
沈晗听见自己说，但这话在沉重的空气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沈静怡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那笑声里满是沈晗听不懂的情绪。
“姐姐。对，姐姐。”
她重新坐回沙发，姿态突然变得疲惫不堪。
“既然你把我当姐姐，那就听我一句。下周林家的慈善拍卖，你必须去。”
“我不去。”
沈晗倔强地说。
“你必须去。”
沈静怡的声音里有一种沈晗从未听过的强硬。
“这是为了沈家，也是为了你。”
空气再次凝固了。
沈静怡盯着他，眼中有什么东西在崩塌、重建，最后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最终，她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缓缓起身，向楼梯走去。
“我去睡了。”
她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好好想想。”
“静怡姐……”
沈晗想叫住她，但最终只是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他独自在客厅站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完全亮起。
沈静怡的房间里没有开灯。
她靠着门滑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肩膀微微颤抖，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多年在沈家的生活教会她一件事：眼泪是奢侈品，不能轻易示人。
手机在梳妆台上振动起来，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沈静怡没有动。电话固执地响着，一遍，两遍。第三遍时，她终于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屏幕上显示的号码让她瞳孔微缩——是沈家大宅的直线。
“喂，爷爷。”
她接起电话，声音已恢复平静。
电话那头传来沈老爷子沉稳的声音。
“静怡，昨晚小晗没出事吧。”
“没事爷爷，小晗只是出去玩了一晚。”
沈静怡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睡裙的边缘。
“嗯，没事就好。”
老爷子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沈静怡能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压力。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沈老爷子缓缓开口。
“静怡，你从小就在沈家长大。”
沈静怡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跃出。
“但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老爷子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重锤。
“你永远都要是小晗身后的女人。你明白我的意思。”
沈静怡闭上眼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我明白，爷爷。”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一直很喜欢你。”
老爷子的语气稍微柔和了一些。
“你和其他世家子弟虚与委蛇可以，但有些界限，是不能跨越的。好好帮小晗，这也是为了你好。”
“是，爷爷。”
电话挂断了。
沈静怡站在原地，梳妆台的镜子里映出她的脸——苍白，美丽，眼中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阴影。
自她被带到沈家那天起，一条锁链就系在了她的身上。她接受最好的教育，学习上流社会的礼仪，了解沈家的一切生意，所有人都说她幸运，被沈家收养，过上了公主般的生活。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她也在不知不觉中，对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弟有了别样的情感。哪怕没有这一层身份，自己也会愿意一直守护着这位弟弟。
沈静怡走到窗前，看着花园里沈晗小时候最爱的那棵梧桐树。树叶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无声诉说什么。
沈静怡想起十年前，十五岁的她牵着十岁的沈晗的手，在这棵树下教他认星星。小小的沈晗仰着头，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静怡姐姐，那颗最亮的是什么星？”
“那是金星，也叫启明星。”
她回答。
“那我要把它摘下来送给你。”
小沈晗认真地说。
沈静怡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
“傻瓜，星星是摘不下来的。”
“那我就成为最厉害的人，建一个能到星星上的梯子，然后带你一起去。”
小男孩的眼睛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时的她，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从那天起，她看着这个男孩一点点长大，从需要她保护的孩子，到叛逆的少年，再到如今让她心痛又无法放手的男人。
沈静怡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对沈晗。
早已不是姐姐对弟弟的爱，而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
这份感情从何时开始变质，她已记不清。她只知道自己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也不愿自拔。
沈晗的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
他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繁复的雕花，试图回忆昨晚的每一个细节。那个女人——她叫什么来着？什么薇？还是什么雨？他记不清了。酒吧昏暗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一杯接一杯的酒，然后是一间陌生的酒店房间。
更具体的过程，像被蒙上了一层雾，模糊不清。他只记得一具温软的身体，急促的呼吸，和一种试图填满内心空洞的徒劳。
最后，是醒来时的空虚和头痛，以及那个女生急匆匆离开的身影。
沈晗坐起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泛着幽幽的蓝光。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打开了它。
浏览器历史记录里，有几个他在深夜无人时才会点开的网站。他的手在触摸板上停留了很久，内心在道德感和生理需求之间挣扎。
最终，欲望战胜了理智。
屏幕上的画面赤裸而直白，一种难以名状的愧疚和某种更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沈晗身体的变化已无法忽视。
于是，沈晗开始了如以往般罪恶的“手工活动”。
他脑海中闪过的，是昨晚那个女生赤裸的身体；是沈静怡家居服下若隐若现的腰线轮廓……
“该死！”
沈晗低声咒骂，最终结束了自己的“罪恶仪式”。
他在床上坐了很久，直到心跳渐渐平复，才走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澡。水流冲击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却冲不散心中的烦躁。
沈晗抬起头，任由水流打在脸上。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他发烧，沈静怡整夜守在他床边，用湿毛巾为他擦拭额头。那时她也不过十几岁，却像个大人一样照顾他。
“静怡姐姐，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他烧得迷迷糊糊地问。
“会的，小晗，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握着他的手，声音温柔。
可这些年，他们的关系似乎越来越远。他抗拒她的管束，反感她对他生活的干涉，讨厌她总是一副“为你好”的姿态。但此刻，沈晗不得不承认，他更害怕的是沈静怡真的不再管他。
他擦干身体，换了干净的衣服，站在房间门口犹豫了很久。
要不要去道歉？可该说什么？对不起，我不该夜不归宿？还是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又或者，对不起，我发现自己对你的感情似乎早已超越了弟弟对姐姐的依赖？
这个念头让沈晗打了个寒颤。他摇摇头，试图将这荒谬的想法甩出脑海。沈静怡是他的姐姐，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法律上、在名义上，她都是沈家人，是他的姐姐。
仅此而已。
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沈晗的思绪。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敲他的房门。
打开门，沈静怡站在门外。她的眼睛还有些红肿。
“小晗，我们能谈谈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沈晗侧身让她进来。沈静怡没有坐，只是站在房间中央，双手交叠在身前，姿态有些僵硬。
“早上是我反应过度了。”
她先开口，目光垂落在地毯上。
“我不该那样质问你。你已经成年了，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该过多干涉。”
沈晗没想到她会先道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静怡姐，我只是……”
沈静怡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我只是担心你。沈家的情况比你想象的复杂，很多人盯着你，等着你犯错。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我知道。”
沈晗低声说。
“你不知道。”
沈静怡抬起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痛苦。
“沈晗，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你。”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两人之间激起层层涟漪。
沈晗看着她，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这个他以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人。她的眉眼，她的嘴唇，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他突然意识到，沈静怡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总是冷静自持的姐姐，而是一个有着自己脆弱和恐惧的普通女子。
“对不起。”
沈晗终于说。
“我不该夜不归宿，不该对你撒谎，更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
沈静怡的嘴唇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像是秋风中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叶子，承载着太多重量，即将飘零，却又被她以惊人的意志力抿住了。她迅速垂下了眼睫，那双总是沉静如湖的眼眸此刻正氤氲着一层薄而透亮的水光。
沈静怡别开脸，目光虚落在沈晗睡衣的第二颗纽扣上，那点微弱的水汽便被浓密的睫毛悄然吸收了，只留下眼角一丝淡淡的、桃花瓣尖似的微红。
“小晗，你长大了……”
沈晗往自己的床边挪了挪，试图遮住床上自己刚刚完事的狼藉。
他挠挠头说道。
“那个，静怡姐，你先去休息吧……”
“嗯。”
沈静怡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点了点头。她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才重新拾起那个惯常的、温和而略带疏离的姐姐面具。
“你昨晚也没睡好吧，”
她的目光掠过他眼下淡淡的青影，语气里终究没忍住，掺进了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疼惜。
“也好好休息休息吧。”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两个空间，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微妙张力。
沈静怡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站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自己的床。身体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可大脑深处却有一根弦始终紧绷着，微微震颤。
她将自己陷进柔软的羽绒被里，闭上眼睛。
黑暗并非纯粹的黑暗，眼皮内侧晃动着光怪陆离的残影，最后渐渐凝聚、清晰——是沈晗。
不是眼前这个带着尴尬和躁动的少年，而是更挺拔，更成熟，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墨色西装，站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他朝她微笑，那笑容褪去了所有的青涩与叛逆，只剩下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暖意。他向她伸出手，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的甜腻。
“静怡姐～我会爱你一辈子的～”
那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亲昵的拖腔，像蜜糖拉出的丝，黏连着最深处不敢言说的渴望。
床上的沈静怡，在彻底沉入睡眠的前一秒，唇角无意识地，极轻、极轻地，向上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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