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头一软，几乎要收回刚才的话。
但他知道不能。
白梅英现在还不能留在这里，他不能自私的留下她。
他压下心中的酸楚，用额头轻轻碰了碰白狐冰凉的鼻尖，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安慰的笑意：
“小狐狸，我也舍不得你啊。这半年有你陪着，我觉得日子都有趣多了，身体好像也好了些似的。”
这话倒不全然是安慰，他自己也感觉近两个月精神头确实足了些，咳喘也减轻了。
“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他望向院外苍翠的山峦，“你是山林的精灵，终究要回到属于你的天地里去。不过，人生何处不相逢？说不定哪一天，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少年人的、明亮的光彩，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
“没准下次见面，我已经乡试高中，是个举人老爷了呢！到时候，再请你吃更好的！”
知道自己真的非走不可了，白梅英心底那点最后的侥幸也彻底熄灭。
她不再晒太阳了。从这天下午开始，无论刘毅走到哪里，身后总跟着一团雪白的影子。
他去厨房，她蹲在门口；他打水，她亦步亦趋；就连他去茅房，她也要在几步外守着。
到了晚上，更是变本加厉，直接钻进刘毅的被窝，紧紧挨着他，用脑袋顶着他的下巴，爪子还要搭在他手臂上，仿佛生怕一闭眼，他就不见了，或者自己就被“送走”了。
刘毅哭笑不得，心中却是软得一塌糊涂。
他尝试着把它抱回它的小窝，白梅英就睁着那双湿漉漉的、满含委屈的金色眼睛看着他，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咽，任刘毅心肠再硬，也只得投降。
“好好好，让你粘着，让你粘着。”
他无奈地叹口气，重新将它搂进怀里，轻轻拍抚着。
“真是拿你没办法。”
是夜，月色如水，透过窗棂洒入屋内。
刘毅早已沉入梦乡，清浅的呼吸均匀悠长。连续几天被白梅英这般“紧迫盯人”，他虽是心甘情愿，但病弱之躯终究容易疲乏，睡得比平日更沉些。
他怀中，那团雪白的毛球，却在月光下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柔和的光晕无声弥漫，狐狸的轮廓渐渐拉长、变化……几个呼吸之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侧卧在刘毅身畔的少女。
她拥有着世间难觅的绝色容颜，肌肤胜雪，在月光下仿佛泛着莹润的光泽。
眉眼如画，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鼻梁挺秀，唇色是天然的樱粉。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头流泻枕畔的黑色长发，光滑如缎，在月色中流淌着清冷的光辉。
她身上未着寸缕，但身体曲线被手臂和长发恰到好处地遮掩，只露出圆润的肩头和一段纤细优美的颈项。
那双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的眼睛，依旧是熟悉的琥珀金色，边缘流转着淡淡的妖异金芒，此刻却盛满了人类女子般复杂的情愫——眷恋、不舍、决绝，还有一丝羞涩与坚定。
小狐狸——或者说，恢复了人形的青丘公主白梅英，静静地凝视着熟睡中的刘毅。
半年的朝夕相处，他的面容早已刻入心底。
她伸出纤细如玉的手指，极轻、极缓地抚上刘毅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心跳微微加速。
“鹏举……”她轻声唤着他的字，声音如风拂冰弦，清冷又带着一丝缠绵。
这是她第一次以人类的形态，当面唤他。
“你若是高中后，”她微微倾身，在他耳边低语，吐气如兰，“可不能忘了我。忘了我这只……总缠着你的小狐狸。”
她的脸颊泛起极淡的红晕，好在夜色深沉，无人得见。
“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她的语气变得认真而执着，仿佛在立下一个誓言，“等我处理好族中之事，等我变得更强大……若是那时，你还没有成婚……”
她停顿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将那句在心底盘旋了许久的话，轻轻说了出来：“……我就嫁给你。”
“以报……救命之恩。”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轻，仿佛只是给自己一个理由。
但那双凝视着刘毅的琥珀金眼眸里，翻涌的情意却如此清晰，早已超越了单纯的“报恩”。
说完这些，白梅英的眼神陡然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决然。
她缓缓坐起身，黑色的长发如瀑般披散，遮掩了曼妙的身姿。
她闭上眼睛，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繁复玄奥的法印。
一丝丝肉眼难以察觉的、月华般清冷皎洁的光晕从她周身浮现，缓缓向她的丹田处汇聚。
片刻之后，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柔和白金色光晕的珠子，从她微启的唇中缓缓浮出。
珠子出现的瞬间，整个房间似乎都明亮了一瞬，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清冽纯净、令人神魂都为之一振的奇异气息。
这便是她的内丹，狐族修炼数百年的精华所在，性命交修的根本。
白梅英的脸色随着内丹离体，迅速变得苍白透明，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强行在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取出内丹，对她损耗极大，甚至有损根基。但她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她操控着那枚光华流转的内丹，缓缓贴近刘毅的心口。
内丹如同有生命一般，化作一缕纯净温凉的能量流，悄无声息地没入刘毅的体内。
白梅英集中全部心神，引导着这股蕴含着精纯生命本源与灵力的能量，在刘毅奇经八脉、五脏六腑间缓缓游走。
能量所过之处，那些因常年疾病而郁结滞涩、虚弱枯败之处，如同久旱逢甘霖，被温柔地滋养、疏通、修复。刘毅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舒适的轻哼，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原本略显青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健康，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更加深沉平稳。
良久，当那缕能量流几乎消耗殆尽，只剩最后一丝本源回归白梅英体内时，她才长长地、极其疲惫地舒了一口气，将黯淡了许多的内丹重新收回体内。
内丹归位，带来的是深入骨髓的虚弱与空乏感，比之前伤势最重时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白梅英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但她强撑着，再次低头看向刘毅。
月光下，他的睡颜安宁，脸颊透着健康的血色，嘴唇也有了淡粉的光泽，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再不见往日那种沉疴缠身的灰败之气。
看到这一幕，白梅英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极致温柔又满足的笑容。
她伸出手，最后一次，轻轻摸了摸刘毅温热的脸颊。
“这样……就好了。”
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鹏举，你要好好的。好好读书，好好吃饭，好好……活着。等我。”
说完，她俯下身，在刘毅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冰凉而柔软的吻。
下一刻，银光乍现，又倏然收敛。
床榻上，只剩下了睡得正熟的刘毅，和他身边空荡荡的、还残留着一丝清冷馨香的位置。
那团总爱粘着他的雪白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窗外，月华如水，春风拂过桃树枝头，几片早开的花瓣悄然飘落。
小院依旧静谧，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只有刘毅在梦中，隐约感觉到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力量流淌过四肢百骸，驱散了常年萦绕的寒意与滞涩，让他陷入了更深沉、更安宁的睡眠之中。
而远方的山峦深处，一道极其微弱的银白流光，如同流星般划过夜空，朝着某个神秘的方向，决然而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句随风消散的誓言：
“鹏举，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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