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架阁库那冲天的火光与翻滚的浓烟，如同一个巨大而狰狞的嘲讽，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映在顾瑾深不见底的瞳孔里，仿佛她心中的怒火也被一同点燃，剧烈地燃烧着。
沈澈看着那片废墟，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与急切：“姐！他们竟然敢烧府衙！我们……我们这就去镇国公府！去找外祖母！”
顾瑾猛地伸手拉住了冲动的沈澈。她的指尖冰凉，与那映照在她眼中的火焰形成鲜明对比。她死死盯着那逐渐被水龙压制下去的火势，眼中的“火苗”也仿佛随着远处明火的熄灭而一点点收敛，最终沉淀为一片极寒的冰湖。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
“不，阿澈，今天不是去镇国公府的时候。”
“为什么？！”沈澈不解，急道，“没有官府的底单，母亲的嫁妆我们根本说不清！现在只有外祖母那里……”
顾瑾打断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混乱的人群，仿佛在搜寻可能的窥视者：“你想过没有？不管放火的人是谁，他今天敢在府衙内放火，明天就敢放火烧任何阻碍他的地方。我们此刻若直奔镇国公府，无异于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放火之人的目光，直接引向外祖母家！那不是在求助，那是在给外祖母和舅舅引祸上门！”
沈澈闻言，如遭雷击，瞬间冷静下来，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姐，你是说……”
“对方反应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狠绝，说明我们查账的举动，已经深深触动了他们最敏感的神经。”顾瑾拉着他快步走向马车，语气低沉而迅速，“现下我们看似走投无路，实则还有一个地方可去，一个或许能破局，至少……能提供暂时庇护的地方。”
“哪里？”沈澈被她拉着，下意识地问。
顾瑾没有立刻回答，直到两人上了马车，她才对车夫沉声吩咐了一个地址。马车辘辘启动，沈澈透过车窗，发现马车并非驶向熟悉的权贵区域，而是来到了繁华的区域，最终停在了一座气势恢宏、宾客如云的酒楼前——望海楼。
“望海楼？”沈澈看着那金字招牌，满心疑惑，“姐，我们来酒楼做什么？”他心中焦急，实在不明白姐姐为何在此刻有闲情逸致来酒楼。
顾瑾没有解释，只是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裙，那双刚刚历经火场还带着一丝烟尘气的眼眸，此刻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甚至透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迈步下车，径直走入酒楼大堂。
一进门，她无视了迎上来的普通伙计，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柜台后那位气质沉稳、眼神精明的掌柜。她快步上前，在掌柜略带询问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从袖中取出那枚萧策赠予的、触手温润的墨玉玉佩，轻轻放在了柜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我要见他，”顾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立刻，马上。”
掌柜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脸上职业化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恭敬。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玉佩确认了一眼，立刻躬身道：“小姐，公子，请随我来。”
他引着顾瑾和沈澈，穿过喧闹的大堂，沿着专用的楼梯一路向上，直达望海楼最高层。这一层异常安静，与楼下的喧嚣隔绝开来。掌柜将他们引入一间布置雅致、视野开阔的静室：“请公子小姐在此稍候，我立刻去通传。主人现下不在店内，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二位请稍安勿躁。”
顾瑾微微颔首，声音放缓了些：“有劳掌柜。”
掌柜行礼退下，轻轻关上了房门。
沈澈直到此刻才压低声音，难掩惊讶：“姐，这里居然是……睿王的地方？你找他……”
顾瑾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熙攘的人群，目光却仿佛没有焦点：“阿澈，记住，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插话，在外间等候即可。”
沈澈虽满腹疑问，但见姐姐神色凝重，只好点头应下。
等待的时间并不如掌柜说的那般漫长。不到一刻钟，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不同于掌柜的轻缓，那脚步声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速度与……关切？
“哐当——” 房门被有些失礼地推开，一道玄色身影疾步而入，正是萧策。他向来冷峻威严、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焦急，呼吸也比平日略显急促，额角甚至带着细微的汗意，显然是接到消息后以最快速度赶来的。
“怎么了？出了何事？如此着急叫我过来？”萧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顾瑾身上，快速扫视她全身，确认她似乎并无损伤，那紧绷的下颌线条才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沈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冷面冷心的睿王殿下如此“失态”，怔愣了一下，才慌忙躬身行礼：“参见睿王殿下。”
顾瑾也是微微一怔，心底某根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从未见过萧策这般模样，那双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关切，让她原本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不禁有些失笑，原本紧张的心情也奇异地缓和了些许。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语气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不同于平日疏离的微妙：
“睿王殿下不是亲口说过，我拿着这玉佩，可以随时来找您么？怎么，如今是嫌我叨扰了？”
萧策见她还能出言打趣，心下稍安，那股因急切而外露的情绪迅速被他收敛起来，恢复了平日那副慵懒中带着威严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的暖意挥之不去。他走到主位坐下，自顾自斟了杯凉茶，一饮而尽，才挑眉看向顾瑾，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小狐狸，少跟本王来这套。说吧，这次又有何事相求本王。”
顾瑾对沈澈使了个眼色，沈澈会意，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依言退到了外间，并轻轻带上了门。
室内只剩下两人。顾瑾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上前一步，在萧策略带错愕的目光中，屈膝便欲行大礼。
萧策眉心一跳，几乎是瞬间起身，伸手虚扶，语气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起来！好好说话！”他不喜欢看到她对他行如此大礼，那疏离的姿态让他莫名烦躁。
顾瑾却执意跪了下去，仰头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殿下不必扶我。此次相求之事非同小可，若败露，恐将殿下卷入巨大漩涡，牵连甚广。婉清……不得不行此大礼，以表恳切，亦是提醒殿下其中风险。”
萧策看着她跪在地上的纤细身影，听着她这番话，眉头紧紧蹙起。他收回手，负于身后，指尖微微摩挲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沉了下来：“起来说话。先说，是什么事。”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事，能让这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狐狸如此郑重其事，甚至以跪礼相挟。
顾瑾依言起身，拍了拍裙摆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仿佛刚才下跪的人不是她。她抬眸，直视萧策探究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婉清恳请殿下，派人暗中保护镇国公府，我外祖一家。”
萧策眸光骤然锐利，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保护镇国公府？”他微微眯起眼，语气带着审视与不解，“慕容家虽已式微，但终究是一品公爵的府邸，勋贵之后，等闲谁敢轻易欺上门去？你让本王派人保护，目标是谁？”他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但需要她亲口证实。
顾瑾迎着他迫人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红唇轻启，吐出四个字：“成——国——公——府。”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萧策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震惊，虽然瞬间恢复如常，但那一刹那的波动并未逃过顾瑾始终观察着他细微表情的眼睛。他负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萧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成国公府树大根深，在军中、朝野势力盘根错节。若本王的人被成国公府察觉在暗中保护慕容家，他们会如何想？他们会认为本王与镇国公府结盟，意图不轨！届时，本王便会成为成国公府的眼中钉，肉中刺！你让本王为了慕容家，去正面招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他的分析冷静而残酷，直指核心利害。
顾瑾的心脏因他这番话而微微收紧，但她面上依旧镇定，甚至向前踏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知道。其中的风险与后果，婉清心中清楚。但正因如此，我才来求殿下，而非他人。” 她目光灼灼，仿佛要看进他心底，“因为放眼京城，或许唯有殿下，既有此能力，也可能……愿意冒此风险。”
萧策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慌乱或不确定，但他只看到了无比的清醒与一种近乎赌博的决绝。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地交锋，一个冷静剖析，一个寸步不让。室内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可闻。
忽然，萧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欣赏，更有几分被看穿心思的了然。“呵……果然是只狡猾的小狐狸。”他摇了摇头，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这空手套白狼的本事，还真是屡试不爽。一张利嘴，一枚玉佩，就想让本王为你冲锋陷阵，去硬撼成国公府？本王看起来，就那么好说话？”
顾瑾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那丝松动的迹象，心中微定。她微微垂下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语气忽然变得轻飘飘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受了委屈般的指控：
“殿下此言差矣。婉清岂敢空手套白狼？只是……殿下不也有事瞒着我么？”她重新抬眼，目光清凌凌地望向他，“上次我问及丽妃娘娘与我母亲慕容玥的恩怨，以及成国公府与我外祖父之间的旧事，殿下说并未查出。可如今看来，殿下怕是早已知道了一些内幕吧？只是不肯告知于我罢了。”
她顿了顿，仔细观察着萧策的神色，见他眼神微动，却并无被戳穿的恼怒，便继续以退为进，语气带着淡淡的疏离：“当然，殿下不说，自有殿下的考量。婉清人微言轻，不敢强求。只是我所求保护外祖一家之事，关乎性命，不知殿下……可否准许？”
萧策听着她这番话，看着她那故作疏离却暗含嗔怪的模样，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又升腾起来，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心虚？他确实查到了一些成国公府与慕容家旧怨的蛛丝马迹，只是牵扯太大，尚未完全证实，因此之前并未对她和盘托出。此刻被她点破，竟有种被抓住了小辫子的感觉。
这小狐狸，不仅狡猾，还记仇得很。
他看着她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也清晰地表达着她的不满和坚持。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道：“好。本王答应你，会派人暗中护着镇国公府。”
顾瑾眼中瞬间闪过一抹亮光，如同夜空中划过的流星。
“但是，”萧策话锋一转，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你需要答应本王一个条件。”
顾瑾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谨慎地问道：“什么条件？”
萧策看着她瞬间警惕起来、像只竖起耳朵的小动物般的模样，心情莫名好了起来，故意卖关子道：“条件么……本王暂时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顾瑾眼珠微转，脑中飞快地权衡利弊。一个未知的条件，风险难测。但眼下，保护外祖母一家的安全至关重要……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点头：“好，我答应。多谢睿王殿下。此番若能顺利拿回母亲的嫁妆，臣女定当备上厚礼，重谢殿下。”
萧策闻言，心里那点刚升起的愉悦瞬间被一股郁闷取代，甚至有些苦恼。他帮她就只是为了银子吗？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本就因顾瑾先前靠近而不算远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挫败：“本王在你眼里，就是那么爱财之人？我帮你，可不是想要你那点报酬，而是……”
话到嘴边，看着她近在咫尺、带着疑惑的清澈眼眸，那呼之欲出的心意在舌尖滚了滚，终究还是怕吓到她，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烦躁地挥了挥手，转过身去，掩饰住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没什么！”
顾瑾看着他明显带着情绪的背影，和他那未尽之语，心中如同明镜一般。她岂会看不出他对自己的特别？那些超越合作的关心，那些下意识的维护，还有此刻这欲言又止的烦躁……心理学告诉她，这绝非寻常。她心底泛起一丝微甜的涟漪，但面上却故作不解，甚至还带着点无辜地撇了撇嘴，纤细的眉毛挑了一下，仿佛在说“这人怎么又莫名其妙生气了”。
她见目的已达到，便准备告辞：“既然如此，婉清便不打扰殿下了……”
“等等。”萧策却叫住了她，转过身时，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从容，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波澜。他走到桌边，拿起一个他进来时便随手放在那里的、毫不起眼的锦囊，递给她，“本王此次前来，顺手给你带了份‘礼物’。”
顾瑾疑惑地接过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锦囊，入手微沉：“这是……？”
萧策看着她疑惑的模样，唇角微勾，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回去再看。这里面的东西，一定对你有所帮助。”
顾瑾捏了捏锦囊，感觉里面似乎是些纸张或绢布类的东西。她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抬眸深深看了萧策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了感谢、探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悸动。
“多谢殿下。”她将锦囊小心收好，再次行礼，这次的动作里少了几分刻意，多了几分真诚。
在她转身欲离开时，萧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叮嘱：“万事小心。若有难处，玉佩……随时可用。”
顾瑾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拉开房门，带着等候在外的沈澈，离开了望海楼。
萧策独自站在窗前，看着那抹纤细却挺直的身影登上马车，逐渐消失在街角，眸色深沉如夜。
小狐狸，你可知，你递出的不仅仅是一个请求，更是一份将彼此命运更深捆绑的契约。而成国公府……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还要深不见底。
他摩挲着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方才虚扶她时，感受到的、属于她的细微温度。这场博弈，早已超出了最初的界限，而他，似乎甘之如饴。
喜欢穿书嫡女要掀桌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穿书嫡女要掀桌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