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名副其实。
那是一道横亘在黑色山脉边缘的巨大裂谷,宽逾千丈,深不见底,谷中常年弥漫着灰黑色的、如有实质的怨煞迷雾,仿佛无数战死者的魂魄被禁锢于此,永世哀嚎。崖壁陡峭如刀削,呈暗沉的铁灰色,岩石表面布满风蚀的痕迹和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而此刻,在煞潮涌动的天穹下,断魂崖更显狰狞可怖。谷底涌出的怨煞迷雾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翻滚升腾,与天空流淌的煞气光带连接在一起,形成一片隔绝天日的暗红幕布。崖壁岩石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密的裂缝中渗出缕缕黑气。
赵乾引路,三人沿着一条几乎被岁月抹平的古老石阶,艰难地向崖顶攀登。石阶湿滑,布满苔藓和碎裂的骨骼,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下方深渊传来的凄厉风声,如同亿万亡魂的哭喊,不断冲击着心神。
“就在上面!”赵乾指向崖顶一处相对平坦的区域,那里隐约可见一些倾倒断裂的石柱基座轮廓。
三人加快脚步,终于踏上了断魂崖顶。
崖顶约有百丈方圆,地面铺着巨大的、布满裂纹的青色石板。中央处,是一座半坍塌的圆形高台,高约三丈,由九根粗大的、刻满星辰与古兽图案的石柱支撑,如今只剩五根还算完整,其余或断裂倾倒,或只剩基座。高台表面同样铭刻着复杂的星图纹路,虽然大部分已被岁月和煞气侵蚀得模糊不清,但依旧能感受到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星辰之力残留,顽强地抗拒着周围浓郁的煞气。
这里,便是上古观星台遗址。
“果然还有阵法残留!”赵玥松了口气,她能感觉到,站在这观星台范围内,那股无孔不入的煞气侵蚀感明显减弱了。
林枫的目光却更加凝重。他扫视着残破的观星台和周围环境。观星台的古阵确实还在运转,但威力百不存一,仅仅能形成一个稀薄的净化领域,勉强将煞气浓度降低到可以忍受的程度。对于即将席卷而来的煞潮,尤其是那些恐怖的煞气龙卷,这层防护恐怕不堪一击。
“阵法太残破了,挡不住煞潮。”林枫沉声道,“必须修复,至少加强核心部分。”
“修复?这上古阵法早已失传,且我们并无布阵材料,如何修复?”赵乾苦笑道。
“未必需要完全修复。”林枫走到观星台中央,神识仔细探查着脚下的星图纹路和周围石柱的基座。得益于慧觉大师的传承,他对这种星辰类古阵的理解远超常人。“阵法核心未完全损毁,只是能量枯竭,且部分阵纹被煞气侵蚀阻塞。若能提供精纯的星辰之力,并疏通关键节点,或可短暂激活部分防御威能。”
他看向赵氏兄妹:“我需要时间探查和尝试。你们为我护法,同时注意观察煞潮动向,若有危险临近,立刻示警。”
“林道友放心,交给我们!”赵乾郑重点头,与赵玥分站观星台两侧,警惕地望向崖外荒原。
林枫不再多言,盘膝坐于观星台中心。他首先取出得自慧觉大师的“星核源种”。
拳头大小的混沌色圆珠悬浮于掌心,内部星河缓缓流转。林枫以星禅心印沟通,小心翼翼地从“星核源种”中引出一缕精纯至极的星辰本源之力。这力量远比寻常星力高级,带着一丝开天辟地般的原始星韵。
他将这缕本源星力,缓缓注入脚下星图纹路最核心的一个节点——那是一处形似北斗七星勺柄末端的凹陷。
嗡——!
沉寂了无数岁月的观星台,仿佛被这一缕星髓唤醒,发出了微弱的共鸣!暗淡的星图纹路,以那个节点为中心,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银光,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艰难地抵抗着周围浓郁的暗红煞气。
有效!
林枫精神一振,但随即皱眉。仅仅点亮一个节点,杯水车薪。而且“星核源种”的本源星力虽强,却不可滥用,消耗过度会影响其根本。他需要更有效率的方法。
心念一动,丹田内星图加速运转,新得的戊土星位散发出厚重的土黄色光芒。林枫尝试以自身星图为引,沟通这观星台残留阵法与天地间稀薄的星辰之力。
“诸天星辰,听我敕令!”
林枫低喝,双手结出星禅心印中记载的“引星印”。这一次,他没有直接输出自身星力,而是以自身为桥梁,以戊土星碑为核心,尝试引动、汇聚!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或许是因为身处这上古观星台,或许是因为星禅心印的特殊,又或许是戊土星碑归位后星图更加完整……林枫感觉到,自己与头顶那片破碎暗红天穹之间,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感应。
尽管煞气弥漫,尽管星辰破碎隐匿,但星辰的本质光辉,从未真正消失!
一丝丝、一缕缕极其稀薄、却无比纯净的星辰之力,仿佛受到了君王召唤的臣民,穿透厚重的煞气天幕,从那些破碎星体残骸、从更遥远的未知星空,跨越无尽距离,朝着断魂崖顶,朝着林枫汇聚而来!
起初只是涓涓细流,但随着林枫全力运转功法,星图光芒大放,这汇聚的速度竟在缓缓加快!虽然总量依然有限,远不如在星辰之力浓郁之地修炼,但在此刻,在这煞气主宰的绝地,无异于久旱甘霖!
汇聚而来的星辰之力,经过林枫星图的提纯转化,变得更加精纯可控。他引导着这些星力,如同最高明的医师,精准地注入观星台阵法的一个个关键节点,同时以星力为“刻刀”,小心修复、疏通那些被煞气堵塞侵蚀的阵纹。
星图纹路一点一点被点亮,从核心处开始,如同蛛网般向外蔓延。残存的五根石柱,柱身上的星辰古兽图案,也次第泛起微光。
整个观星台,仿佛一头垂死的巨兽,正在被注入新的生命力,缓缓复苏。
赵乾赵玥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他们能感觉到,周围的煞气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排开,观星台范围内的空气变得清新了许多,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一丝久违的、属于星夜的清凉。而林枫盘坐的身影,在微亮的星图光芒映衬下,竟显得有几分神圣。
“林道友……究竟是何方神圣?”赵玥喃喃道。
赵乾摇摇头,眼中充满敬畏:“深不可测。我们只需做好分内之事,莫要打扰他。”
时间一点点流逝。
林枫全神贯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修复古阵远比他想象的更消耗心神,尤其是以自身为引汇聚星辰之力,对神识的负担极大。若非他神识远超同阶,又有生死轮转印时刻淬炼恢复,恐怕早已支撑不住。
但效果也是显着的。
约莫一个时辰后,观星台核心区域约十丈范围内的星图纹路,已被点亮了七七八八。五根残存石柱光芒流转,彼此之间隐约有星光丝线连接,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覆盖了小半个观星台的星光护罩。
护罩虽薄,却异常坚韧,将外部煞气牢牢阻挡在外。护罩内部,星辰之力充盈,虽然依旧稀薄,却足以让人正常呼吸吐纳,甚至对疗伤修炼都有微弱益处。
然而,林枫的脸色却不见放松,反而更加凝重。
他修复的,仅仅是这上古大阵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核心。而且,因为阵法残缺严重,这星光护罩存在一个巨大缺陷——它似乎主要针对“星辰属性”的防护,对纯粹的物理冲击和某些特殊形态的煞气攻击,防御力可能不足。
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地底深处传来的那股恐怖脉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强!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地脉,朝着断魂崖方向……移动!
“林道友!你看那边!”赵乾忽然急声示警,指向荒原方向。
林枫霍然抬头望去。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那几道接天连地的煞气龙卷,移动速度似乎加快了!其中一道,更是明显改变了方向,朝着断魂崖所在的这片山脉蜿蜒而来!龙卷所过之处,大地被犁出深深的沟壑,无数煞骸怪物被卷入其中,化为齑粉,反而增添了龙卷的威力!
不仅如此,荒原上游荡的那些煞骸怪物,仿佛也受到了某种统一的召唤,开始成群结队,如同迁徙的兽潮,漫山遍野地朝着山脉方向涌来!其中一些体型格外庞大、气息凶悍的个体,甚至隐约达到了化神门槛!
它们的目标,似乎正是这断魂崖顶,这残墟中唯一一处还散发着“生”之气息与星辰光辉的地方!
“煞潮……在主动向我们合围!”赵玥声音发颤。
林枫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缓缓逼近的煞气龙卷和漫山遍野的怪物潮,最后落在脚下刚刚点亮不久的星图古阵上。
“阵法已成,但不足以久守。”林枫快速说道,“赵道友,赵姑娘,你们立刻打坐调息,恢复法力,准备迎战。这星光护罩能削弱煞气,净化环境,但对实体的防护有限。真正的考验,很快就要来了。”
“林道友,我们该怎么做?”赵乾握紧剑柄,决然问道。
林枫略一沉吟:“赵姑娘受伤未愈,且剑法偏重灵动迅捷,可依托星光护罩边缘游斗,利用护罩对煞气的削弱,重点清除那些试图攀爬上崖或从空中袭来的小型、敏捷怪物。赵道友剑势沉猛,可与我一同固守观星台入口方向,抵挡正面冲击。”
他顿了顿,看向赵玥:“赵姑娘,你那古剑胚,或许可以尝试以星光温养。此地星辰之力虽稀薄,但经由古阵汇聚,比外界精纯。或许能加速你与剑胚的沟通,甚至引动其一丝威能。”
赵玥闻言,眼睛一亮,连忙取出那枚巴掌大小、锈迹斑斑却隐有锋芒的古剑胚,将其置于一块微微发光的阵纹之上。果然,剑胚表面的锈迹似乎微微松动,一丝极其微弱的清越剑鸣从中传出。
“多谢林道友指点!”
安排妥当,林枫再次看向荒原。那道煞气龙卷距离山脉已不足百里,以其速度,最多半个时辰便会抵达。而怪物先锋,一些速度极快的飞行类煞骸和攀爬类怪物,恐怕一刻钟内就会抵达崖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默默运转功法,调整状态。同时,神识悄然扩散,不仅关注着外界,也仔细感知着观星台地下深处。
那股令人心悸的脉动……究竟是何物?为何感觉……它并非完全的死物,反而带着一种扭曲的、贪婪的“渴望”?渴望星光?渴望生机?还是……渴望星图传承?
林枫摸了摸怀中的“星核源种”,又感受了一下丹田内稳固的戊土星碑。慧觉大师说,劫难的开端……这便是了吗?
他将净焰灵雀放出。小雀落在他的肩头,淡金色的羽毛在星光下熠熠生辉,黑豆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跃跃欲试。
“准备战斗吧。”林枫低声自语,眼中毫无惧色,唯有冰冷的战意和一丝探究的深邃。
残墟的煞潮,上古的遗阵,复苏的怪物,暗处的异客,地底的未知……所有的线,似乎都开始向着这断魂崖顶汇聚。
而他,将在这里,迎战这滚滚而来的黑暗洪流。
第一声尖利的嘶嚎,已从崖下传来,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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