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感觉如同坠入一条冰冷湍急的星河。
混乱的空间乱流撕扯着身体,赵乾死死护住妹妹和林枫,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在呻吟。那枚古剑胚发出急促的嗡鸣,似乎在对抗着传送带来的压力。净焰灵雀则化作一团微弱的金色光晕,紧紧依偎在林枫胸口,抵御着外界能量的侵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极其漫长。
脚下一实。
眼前刺目的星光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昏暗、但远比残墟要“正常”得多的光线。
他们身处一间……残破的殿宇之中。
殿宇很高,由巨大的青灰色石柱支撑,石柱上雕刻着早已模糊的飞天、神佛与星辰图案,风格古朴苍劲,与星陨残墟中的某些遗迹有几分相似,却又多了几分庄严肃穆,少了几分战场煞气。穹顶大半坍塌,露出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有细密的雨丝飘落,带来潮湿清新的空气,以及淡淡的、混杂着泥土与草木腐朽的气息。
殿内地面铺着厚厚的灰尘,散落着瓦砾、朽木和破碎的陶俑。正前方,原本应有佛像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座残缺的莲台。而在殿宇一角,斜倚着一口巨大的、布满铜锈和裂痕的古钟,钟身隐约可见暗淡的梵文与星纹。
空气里几乎没有灵气,更没有残墟那令人作呕的煞气,只有一种万物沉寂的枯朽与……淡淡的檀香余韵。
“这里是……”赵乾警惕地环顾四周,神识谨慎地探出。殿宇虽然残破,却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庇护,他的神识被压制在百丈范围内,但能确定,这殿宇位于一片深山之中,周围是茂密的古林,人迹罕至,暂时没有发现其他生命或危险气息。
最重要的是,这里很“干净”。没有残骸,没有煞气,仿佛是一片被时光遗忘的净土。
“我们……离开残墟了?”赵乾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后怕。他小心翼翼地将赵玥和林枫放在一处相对干燥、有穹顶遮蔽的角落。
赵玥依旧昏迷,但气息在净煞幽兰的维持下还算平稳。林枫的情况则让赵乾眉头紧锁。他眉心的诅咒印记在脱离残墟环境后,似乎不再那么活跃,但依旧顽固地存在着,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他的气息比传送前更加微弱,仿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体内冲突的能量似乎因为离开了煞气环境而失去了外部刺激,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僵持”状态,但这僵持同样危险,如同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星核源种、古剑胚、冰魄量天尺都安静地落在林枫身边,灵光内敛,似乎也消耗巨大。
净焰灵雀焦急地绕着林枫飞了两圈,最后落在他额头上,对着那诅咒印记轻轻啄了几下,淡金色的净焰微弱地燃烧,试图紧化,却收效甚微,反而让林枫眉头痛苦地蹙起。
“小雀,先别急。”赵乾拦住它,“林道友现在体内情况复杂,贸然刺激可能适得其反。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
他抬头看向这残破的古殿。殿宇虽破,墙壁和主体结构还算完整,能遮风避雨,且此地偏僻隐蔽,短时间内应该是安全的。
赵乾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先将赵玥安置好,又在殿内简单清理出一块地方,铺上干燥的树叶和自己的外袍,将林枫小心移过去。然后他开始在殿宇内外布置一些简易的警示和防护禁制——虽然法力所剩无几,但最基本的警戒手段还是要有的。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松了口气,一股难以抵挡的疲惫和剧痛席卷全身,让他几乎瘫倒在地。他连忙服下最后一颗疗伤丹药,盘膝调息,同时分出一丝心神警戒。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残破的瓦砾和殿外的古木,发出单调却令人心安的声响。残破的古刹在雨中更显寂寥,却也散发着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宁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
林枫的意识,沉在一片光怪陆离、破碎不堪的黑暗深渊之中。
他感觉自己被撕扯、被碾压、被焚烧、又被冻结。万煞源诅咒的怨毒如同一万条毒蛇,啃噬着他的神魂,要将他的意识拖入永恒的怨恨与疯狂。那些战场上陨落的强者残念、无尽的厮杀咆哮、星辰崩碎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心灵防线。
与此同时,戊土星碑残留的厚重生机与星辰道韵,如同暴风雨中礁石,顽强地抵抗着侵蚀,散发出温暖坚定的光芒,护住他意识最核心的一点灵光。生死轮转印则如同一个失控的磨盘,时而疯狂碾磨诅咒死气,试图转化;时而又被诅咒污染,反向磨灭他自身的生机,加剧着痛苦与混乱。
各种破碎的画面在他“眼前”闪现:
有巍峨的星空古殿,仙神论道,星辰为棋;
有惨烈无边的星域战场,神魔陨落,血染星河;
有苍老的僧侣盘坐于观星台下,青灯长明,守望星空;
有扭曲的孽龙自地脉深渊仰天长啸,万灵哀嚎;
还有……一道模糊的、仿佛由星光构成的身影,手持七色光碑,遥望无尽虚空,发出无声的叹息……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与感悟,有些源自戊土星碑,有些源自慧觉大师的传承,有些源自万煞孽龙的诅咒本源,还有一些……似乎来自更深处,来自他自身血脉或灵魂中某些被触动的印记。
它们在林枫混乱的意识中碰撞、交织、融合,又不断被诅咒的怨毒撕裂。
痛苦,无尽的痛苦。
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中,一点不屈的意志,如同风中之烛,始终未曾熄灭。
“我……不能死……”
“星图……未全……”
“路……还未走完……”
这微弱的意志,成为锚点,让他不至于彻底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因为脱离了残墟那浓郁的煞气环境,或许是因为净煞幽兰持续的温和药力,又或许是星核源种在无意识中散发出的、与这古刹残存气息隐隐共鸣的混沌星辉……林枫意识中的混乱风暴,开始有了一丝平息的迹象。
诅咒的狂潮依旧汹涌,但似乎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限制,无法再如之前那般肆意冲击。生死轮转印的运转,虽然依旧滞涩,却渐渐找回了一丝“平衡”的韵律,不再是纯粹的混乱碾磨。戊土星碑的光芒,虽然黯淡,却更加稳定地照耀着意识核心。
他开始能“感知”到外界一些模糊的信息。
滴答的雨声……微凉的空气……淡淡的檀香与腐朽气息……还有,身旁两道微弱的、带着关切与警惕的生命气息,以及眉心处那一点熟悉的、温暖纯净的火焰波动……
是赵乾兄妹……和净焰灵雀。
他们安全了?这里……是哪里?
林枫试图睁开眼睛,调动神识,却发现身体如同灌铅,沉重无比,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神魂更是如同被万千丝线缠绕,虚弱不堪。只有眉心的诅咒印记,传来阵阵阴冷的刺痛,提醒着他现实的严峻。
“必须……恢复控制……”林枫的意识艰难地运转着。他尝试主动去沟通丹田内黯淡的星图,去引导那微弱却顽强的戊土星力。
起初毫无反应,星图死寂。
但他没有放弃。一遍,又一遍,以顽强的意志,如同愚公移山,去呼唤,去连接。
终于,在他自己都数不清第多少次尝试后,戊土星位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却无比精纯厚重的土黄色星力,如同石缝中渗出的清泉,缓缓流出,开始沿着他受损最轻的部分经脉,极其缓慢地流转。
虽然微弱,但这意味着,他对身体和力量的掌控,开始回归了!
伴随着这一丝星力的流转,他对身体的感知也逐渐清晰。经脉多处断裂、淤塞,丹田黯淡布满裂痕,肉身更是千疮百孔,被各种冲突能量侵蚀得如同破布。但好在根基未彻底毁坏,戊土星碑的厚重滋养之力,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修复着最根本的损伤。
而那万煞源诅咒,如同最恶毒的寄生虫,盘踞在他眉心识海与周身主要经脉节点,与他的生机、星力、神魂深度纠缠。它此刻似乎陷入了某种“蛰伏”状态,不再主动爆发侵蚀,却如同附骨之蛆,不断释放着阴冷的死气,阻碍着一切恢复,并隐隐汲取着他自身的生机壮大。
“这诅咒……必须想办法驱除或压制,否则终成大患。”林枫心中凛然。但他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无力解决。
当务之急,是恢复行动能力和基本的自保之力,然后才能图谋后续。
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在那缓慢流转的一丝戊土星力上,引导它温养最关键的经脉和脏腑,同时尝试以这丝星力为引,去沟通、安抚体内其他混乱的能量,尤其是生死轮转印。
这是一个精细而漫长的过程,如同在悬崖上走钢丝,稍有不慎就可能打破脆弱的平衡,引发更严重的反噬。
时间,在寂静的古刹和缓慢的疗伤中,悄然流逝。
殿外,雨不知何时停了。灰蒙蒙的天空透出一丝昏黄的夕照,给残破的古殿染上一抹暖色。
赵乾从调息中醒来,伤势恢复了一丝,至少行动无碍了。他检查了妹妹,赵玥的呼吸更加平稳,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只是依旧沉睡,显然神魂损耗和伤势极重,需要时间。
他又看向林枫。这一看,却让他微微一怔。
林枫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不再那么死灰,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了一些。最重要的是,赵乾感觉到,林枫身上那混乱狂暴的气息,似乎……平复了许多?虽然依旧微弱复杂,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一触即爆的火药桶。
而且,他似乎看到,林枫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林道友?”赵乾试探着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
但净焰灵雀却忽然兴奋地啾啾叫了两声,飞到林枫脸颊旁,轻轻蹭着。
赵乾心中涌起希望。看来,林道友正在以自己的方式,艰难地恢复着。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决定趁着天色未完全黑透,探索一下这古刹周围的环境,至少确认水源和是否有潜在危险。
他留下净焰灵雀守护,自己小心地走出残破的大殿。
殿外是一个荒芜的院落,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和藤蔓,倒塌的墙壁和石碑掩映其间。院落后方,是连绵起伏、笼罩在暮色中的苍翠群山,古木参天,云雾缭绕,一片原始风貌。
赵乾仔细探查,在古刹后方不远处发现了一眼清泉,泉水清冽,并无异常。周围山林中也只发现了一些普通鸟兽的痕迹,没有妖兽或修士活动的迹象。
这里,似乎真的是一处被彻底遗忘的荒山古刹。
他取了些泉水回到殿内,先给赵玥喂了一些,又用干净的布蘸水,小心地擦拭林枫干裂的嘴唇和脸上的污迹。
做完这些,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深山的夜晚格外寂静,只有虫鸣和远处隐约的兽吼。赵乾点燃了一小堆篝火,驱散寒意和黑暗,也带来一丝安全感。
火光跳跃,映照着残破的佛像、古钟,以及三个劫后余生、前途未卜的年轻人。
赵乾坐在火边,望着昏迷的两人和依偎在林枫身边的灵雀,心中感慨万千。从进入星陨残墟到现在,不过短短数日,却经历了数次生死,见识了上古秘辛和恐怖存在,也结识了林枫这样神秘而强大的同伴。
未来会怎样?林道友能否恢复?玥儿何时能醒?他们又该如何离开这深山?那金属板指引他们来此,究竟有何深意?
一个个问题萦绕心头,却没有答案。
但他并不绝望。至少,他们还活着,离开了那片绝地。活着,就有希望。
夜深了。
赵乾靠在断壁上,保持着警惕,缓缓合上眼,准备轮流守夜休憩。
而在他呼吸逐渐平稳后,篝火旁,一直昏迷的林枫,那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再次轻微地转动起来。
这一次,不仅仅是身体的恢复。
在他的意识深处,那缓慢流转的戊土星力,终于成功地触及了生死轮转印的核心。如同钥匙插入锁孔,那失控的磨盘,微微一滞,然后,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坚定有序的节奏,重新……转动起来。
虽然微弱,却标志着,平衡的天平,开始向着“生”的一方,倾斜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
漆黑的诅咒印记,在沉睡的眉心上,似乎也随着这微弱的转变,不易察觉地……黯淡了那么一丁点。
净焰灵雀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黑豆般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残破的古刹,寂静的深山。
一点微弱的星火,在至暗中艰难地维系,并开始尝试着,重新点亮自己。
长夜漫漫,前路未知。
但复苏的序曲,已然在这被遗忘的角落,悄然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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