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
林枫在这荒山古刹中,不饮不食,不言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石像,度过了整整七日。
唯有眉心的漆黑诅咒印记,偶尔会随着他体内气息的细微波动而闪烁,提醒着旁人他仍在生死边缘挣扎。净焰灵雀日夜不离地守在他身边,有时会飞出去,不知从何处衔来一些散发着微弱灵气的野果或草叶,小心地放在林枫唇边,虽然绝大多数都浪费了,但它依旧固执地重复着。
赵乾的伤势恢复得稍快一些,丹药配合净煞幽兰的药力,加上自身打坐调息,如今已能勉强发挥出金丹中后期的实力,行动无碍。他每日除了照看昏迷的妹妹和林枫,便是探索古刹周围,寻找可能的出路,同时也在殿宇内外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座古刹规模不小,除了他们所在的主殿,后面还有几座偏殿和僧寮的废墟,早已被藤蔓和树木占据。在主殿那口残破古钟旁,赵乾发现了一块半埋在尘土中的石碑,石碑断裂,仅存的文字模糊不清,依稀可辨“……星禅……古……封……寂……”等几个字样,似乎印证了此地与星禅一脉的关联。
而在古刹后方清泉附近的一处崖壁上,他发现了一个被草木遮掩的隐秘洞窟。洞窟入口仅容一人通过,向内延伸数十丈后豁然开朗,是一个天然的石室,干燥通风,且有微弱的灵气汇聚,比残破的主殿更适合养伤。
第八日清晨,当第一缕天光穿透坍塌的穹顶,洒在林枫身上时,他的睫毛,终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直守候的净焰灵雀立刻察觉,发出惊喜的啾鸣,扑扇着翅膀。
一旁的赵乾闻声立刻从调息中醒来,紧张地望去。
只见林枫的胸膛开始有了明显的起伏,虽然缓慢,却带着一种新的韵律。那混乱冲突的气息,在这七日里已经趋于某种微妙的、脆弱的稳定。此刻,这稳定的气息如同冬眠后苏醒的巨兽,开始缓缓增强、流转。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眼神初时有些空洞、茫然,如同沉睡了千年。但很快,那漆黑的瞳孔深处,一点星芒如同被点燃的火种,微弱却坚定地亮了起来。目光缓缓移动,扫过残破的殿宇,落在赵乾和净焰灵雀身上,最后,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聚焦。
“赵……道友……”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林道友!你醒了!”赵乾大喜过望,连忙凑近,取来泉水,“先别说话,喝点水!”
林枫微微点头,在赵乾的帮助下,勉强喝了几口清冽的泉水。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他混沌的意识更加清晰了一些。他尝试调动一丝星力,立刻感觉到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沉重的滞涩感,如同生锈的铁链在拉动。丹田更是黯淡无光,戊土星位的光芒微弱如风中残烛,星图其他部分几乎感应不到。
但至少,他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了。生死轮转印也在以极其缓慢、却不再混乱的节奏运转着,如同一个久病初愈的病人,艰难地维系着体内那脆弱的生死平衡。
最棘手的,依旧是眉心的诅咒。它如同最顽固的毒瘤,深植于识海与经脉关键节点,不断散发着阴冷的死气,侵蚀着他每一分恢复的生机与星力。林枫能感觉到,自己现在能调动的力量,十不存一,且随时可能被这诅咒干扰、反噬。
“我……昏迷了多久?”林枫问道,声音依旧虚弱。
“七天了。林道友,你感觉如何?那诅咒……”赵乾关切道。
“暂时……死不了。”林枫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因牵扯到内伤而显得有些扭曲,“多亏了……赵道友和净焰灵雀,还有……那净煞幽兰。”
“是林道友你救我们在先。”赵乾摇头,随即正色道,“此地是一处荒山古刹,颇为隐秘,暂时安全。我找到一处更适合养伤的石室,不如先将你和舍妹移过去?”
林枫没有拒绝。他现在虚弱到连起身都困难,确实需要更稳定的环境。
在赵乾的搀扶和净焰灵雀的“托举”下,他们艰难地将依旧昏迷的赵玥和林枫转移到了后山洞窟的石室中。石室不大,却干净干燥,有一处天然形成的石床和石台,甚至石壁上有几处缝隙透入天光,比主殿环境好上太多。
安顿好后,赵乾又将主殿中一些还能用的蒲团、瓦罐等物搬来,并用清泉将石室简单清理了一番。
做完这些,林枫靠在石壁上,稍微恢复了些力气。他取出了几乎沉寂的星核源种、古剑胚和冰魄量天尺。三件宝物灵光黯淡,显然都损耗巨大,尤其是星核源种,体积缩水了近三分之一,内部星河运转迟滞,让林枫心疼不已。
他尝试将一丝微弱的星力注入星核源中。源种微微一颤,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吹了一口气,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混沌光芒,开始极其缓慢地自行吸收空气中稀薄的灵气,转化出更加精纯温和的星辰之力,反哺自身和林枫。
虽然速度慢得令人发指,但总比没有强。
“赵道友,那日我们是如何离开残墟,来到此地的?”林枫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只记得自己拼尽全力击出“星河净世光”后便失去了意识,对之后传送之事毫无印象。
赵乾将之后发生的事,包括独眼老者等人的袭击、林枫在混乱状态下的反击、金属板的异动和传送,详细说了一遍。
“……那金属板中心的凹陷,与你那星核源种形状相似。古剑胚和冰魄量天尺似乎都与之共鸣,最终星核源种、金属板和你体内的星图产生了某种联系,才将我们传送至此。”赵乾总结道,同时取出那枚锈迹又脱落少许、露出更多清亮剑身的古剑胚,“此物似乎与此地也有感应。”
林枫接过古剑胚,仔细感应。剑胚虽未开锋,却已有灵性内蕴,剑身传来一丝微弱的、仿佛指向古刹某个方向的悸动。
“金属板……星图共鸣……”林枫沉吟,结合慧觉大师的传承和石碑上的只言片语,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此地,恐怕是上古‘大梵星宗’某一处极为隐秘的别院或避难所。那金属板,可能是某种定向传送或接引阵法的核心部件,依靠星图之力或特定星辰宝物激发。我们被传送到此,既是偶然,也可能……是某种注定。”
他看向赵乾,郑重道:“赵道友,此番连累你们兄妹涉险,又蒙你们不离不弃,护持至今,此恩林枫铭记于心。”
赵乾连忙摆手:“林道友言重了!若无道友,我兄妹早已葬身残墟。如今能安然脱身,已是不幸中之万幸。只是……林道友你身上的诅咒,还有舍妹她……”
林枫看向依旧昏迷的赵玥,神识探出(虽然微弱),仔细感知了一下她的状态:“令妹主要是神魂损耗过度,加上伤势沉重,需静养和温和滋养。我观她气息正在缓慢恢复,苏醒只是时间问题。至于我体内诅咒……”
他眉头紧锁:“此乃万煞孽龙本源诅咒,阴毒无比,与我生机、星力、神魂纠缠极深。常规手段难以驱除,强行驱赶恐会伤及根本。眼下只能先行压制、磨耗,再图解法。我需要时间。”
赵乾点头:“林道友放心疗伤,此地隐蔽,短期应无虞。我来负责警戒和寻找食物水源。”
“有劳。”林枫也不客气,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
接下来的日子,林枫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疗伤与对抗诅咒的过程。
他每日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深度入定之中。以那缓慢恢复的一丝戊土星力为核心,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一滴地修复着受损的经脉,温养着黯淡的丹田。星核源种提供着微弱却持续的星辰之力补充。
生死轮转印是关键。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玄奥的印诀,不再试图强行磨灭诅咒(那会引发剧烈反噬),而是将其调整为一种“隔离”与“转化”的状态。以生死二气在诅咒盘踞的主要节点外形成一层层坚韧而柔和的“膜”,将诅咒散发的死气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同时以极慢的速度,将最外围、最稀薄的诅咒死气剥离出来,投入磨盘,尝试转化出一丝精纯的生死之气,反哺自身。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对神识消耗巨大,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动诅咒爆发。林枫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谨小慎微。
净焰灵雀也没闲着。它似乎知道主人的困境,每日都会飞出古刹,在深山中寻找一些奇异的浆果、菌类或是蕴含微弱阳和之气的矿石回来。有些东西对林枫的伤势确实有细微的益处,更多的是小雀的一片心意。
赵乾则担负起了守护者和探索者的角色。他每日修炼恢复之余,便扩大探索范围,摸清了古刹周围数十里的地形。此地确实偏僻,位于一条巨大山脉的支脉深处,四周悬崖峭壁,毒瘴弥漫,凡人难至,也未见修士踪迹。他在一处山谷发现了一片野果林和一小片药田(似乎是古刹僧人所留,早已荒废,但还有少数低阶灵药存活),解决了食物和部分药材来源。
偶尔,他也会回到主殿,研究那口残破古钟和石碑,试图找到更多关于此地的线索。
时间就在这寂静而紧绷的疗伤生活中,又过去了半个月。
赵玥在第十日时悠悠转醒,虽然依旧虚弱,但神智已清,得知脱险经过后,对林枫感激不尽,也加入了照料和警戒的行列。她剑道天赋不俗,静养之余,也开始参悟那枚古剑胚,竟真的从中得到了一丝上古剑意感悟,剑道修为隐隐有精进之意。
而林枫,经过近一个月的苦功,伤势终于稳定下来,不再恶化。断裂的经脉初步接续,丹田的裂痕也有所弥合,星力恢复到了大约相当于筑基期的水平,虽然微不足道,但总算有了自保的一点基础。戊土星位的光芒明亮了不少,星图其他部分也隐约能感应到轮廓。
最大的进展是对诅咒的压制。生死轮转印形成的“隔离膜”越来越坚韧,将诅咒的侵蚀范围压缩在了眉心、膻中、丹田等几个主要节点,其散发的死气被限制了大半。虽然诅咒本身并未削弱多少,但至少暂时被“关”了起来,为林枫恢复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这一日,林枫结束了一次漫长的入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气息比之前凝实了不少。他睁开眼,对守护在旁的赵玥点了点头。
“林大哥,你好些了吗?”赵玥轻声问道,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对林枫这位神秘而强大的救命恩人充满了敬重与亲近。
“好多了,多亏你们。”林枫微笑,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昔的深邃与神采。他看向洞外,“赵道友呢?”
“哥哥去主殿那边了,他说那口古钟今日有些异常,想去看看。”
“异常?”林枫心中一动。此地与星禅有关,那口古钟或许并非凡物。“我们也去看看。”
两人来到主殿。只见赵乾正站在那口布满铜锈和裂痕的巨钟旁,神色凝重。古钟并无异响,但钟身表面那些暗淡的梵文与星纹,此刻竟在透过穹顶裂缝洒下的天光中,流转着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莹莹光辉!
“林道友,你来得正好。”赵乾指向古钟,“今日正午,阳光恰好照在这几个符文上时,这些纹路便亮了起来,虽然微弱,但之前从未有过。”
林枫走近,伸手轻轻触摸钟身冰冷的铜锈。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共鸣感——是星辰之力的波动!虽然淡薄到几乎消散,却真实存在。
他凝神观察那些发光的符文,结合慧觉大师传承中的星禅阵法知识,尝试解读。
“……镇……封……通……幽……照……影……”他喃喃念出几个符文的大意,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赵道友,赵姑娘,你们退后一些。”林枫沉声道。
待两人退开数步,林枫深吸一口气,将体内恢复的那点微薄星力,缓缓灌注掌心,然后按照某种特定的韵律,依次拍击在古钟上几个特定的、微微发光的符文节点之上!
咚……咚……咚……
沉闷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回响,在空旷残破的大殿中回荡起来。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荡涤尘埃,叩问心灵。
随着林枫的拍击,钟身上更多的符文被依次点亮!光芒虽然依旧微弱,却连成一片,勾勒出一幅残缺的、仿佛星空与大地交织的图案!
当最后一个符文被点亮时——
嗡!
整口古钟微微一震,钟口向下,投射出一片朦胧的、大约桌面大小的光幕!光幕之中,并非清晰的影像,而是一片不断流动变幻的、由无数细密光点构成的混沌画面,仿佛星辰云雾,又似万家灯火。
而在光幕中心,一个模糊的、仿佛由光影构成的古朴篆字,缓缓浮现、旋转。
那个字是——
【鉴】
“这是……‘玄光鉴影’之术?”林枫瞳孔微缩。这是一种上古常见的、用于记录信息、传递流言或监测特定区域的法术,通常需要特定媒介和手法激发。这口古钟,显然就是此地的“玄鉴”载体!
光幕中的混沌画面渐渐稳定,最终定格在了一副静态的场景上:似乎是一间简朴的禅室,室内一桌一蒲团,桌上摆放着一盏青灯,灯旁似乎有一卷玉简。画面到此为止,再无变化,也没有任何声音或文字说明。
“这画面指向何处?”赵乾疑惑。
林枫目光扫过大殿,最终落在了那尊残缺的莲台后方,一处被藤蔓和灰尘厚厚覆盖的墙壁。
“在那里。”林枫指向那面墙。
赵乾上前,拨开藤蔓,拂去灰尘。墙壁上果然有一道极其隐蔽的、与周围石砖纹路几乎融为一体的缝隙,若非仔细查看,绝难发现。缝隙的轮廓,隐隐与光幕中禅室的门户有几分相似。
“后面有密室!”赵玥低呼。
三人合力,尝试推动墙壁,却纹丝不动。显然,这不是靠蛮力能打开的。
林枫再次看向光幕中的那个“鉴”字,又看了看古钟上发光的符文,若有所思。他尝试着,将一丝星力注入光幕中的“鉴”字虚影。
“鉴”字光芒微微一闪。
与此同时,墙壁上那道缝隙,也同步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并且,缝隙边缘,浮现出几个与古钟上同源的星禅符文。
“需要对应的‘密钥’或者……星禅之力才能打开。”林枫判断。他尝试以星禅心印催动星力,模拟出古钟上那种特定的波动,缓缓注入墙壁缝隙旁的符文。
这一次,反应更加明显。符文依次亮起,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内部机括在转动。
但就在最后一个符文即将被点亮时,林枫体内的星力忽然一阵紊乱,眉心诅咒印记猛地一跳,传来一阵刺痛,输出的星力顿时中断!
墙壁上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恢复原状。
“林大哥!”赵玥连忙扶住身形微晃的林枫。
“我没事。”林枫摆摆手,压下诅咒带来的不适,眉头紧锁,“看来,要打开这密室,需要稳定而精纯的星禅之力。以我现在的状态,还做不到。”
赵乾有些失望,但也理解:“无妨,等林道友你恢复一些再说。这密室藏得如此隐蔽,里面或许有此地先辈留下的东西,说不定对道友的伤势或驱除诅咒有帮助。”
林枫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光幕中那简朴禅室的画面。青灯,玉简……会是什么呢?功法?记载?还是……其他东西?
他有一种预感,这古刹之中隐藏的秘密,或许不仅仅是避难所那么简单。
“先回去。我需要尽快恢复更多力量。”林枫转身,离开主殿。那口重新归于沉寂的古钟,和墙壁后隐藏的密室,如同一把悬着的钥匙,等待着他有足够力量去拿起。
回到石室,林枫更加专注地投入到恢复之中。有了明确的目标,他的动力更足了。
然而,就在这天夜里,深山的寂静被打破。
一阵隐约的、却绝非自然产生的破空声,自远方的天际传来,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带着阴冷与贪婪气息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蛮横地扫过整片山脉,最终……停留在了古刹所在的位置!
石室中,三人同时惊醒!
“有修士!在搜索什么!冲着我们来的?”赵乾脸色一变,立刻熄灭篝火,收敛气息。
林枫神识虽弱,却也感知到了那股神识中的恶意与熟悉感——冥土教!而且,来者修为不低,至少是元婴后期,甚至可能是化神!
“是追踪那独眼老者而来?还是……冲着这古刹,或者……冲着我体内的诅咒和星核源种?”林枫心念电转。但无论如何,麻烦上门了。
“准备应战,或者……撤离。”林枫沉声道,眼中寒光一闪。虽然实力未复,但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净焰灵雀也紧张地竖起羽毛,发出低低的警告鸣叫。
深山古刹的宁静,即将被再次打破。
而密室中的秘密,还未开启,新的危机已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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