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永海走马上任滨湖县分管农业农村工作的副县长,肩头扛着组织的重托与信任,揣着全县干群的期盼,把母亲的叮嘱、平儿爷爷的提点刻在心上,一股子踌躇满志的劲头,全扑在了滨湖的田垄湖荡间。
他就像台加足了油的拖拉机,不分昼夜地轰鸣着,奔忙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
农业产业结构调整,既是上头部署的重点任务,更是他心里认定的康庄大道——唯有把产业调顺了,乡亲们才能彻底摆脱穷根,过上“河东”那样的富庶日子。
深秋的凉意透过玻璃镇纸渗进来,姬永海指尖划过冰凉的表面,目光落在底下那张褪了色的全家福上。
那是五年前他刚任三集乡党委书记时,在老屋院坝里拍的。
照片上,父亲穿着件洗得发亮、能看出布纹的蓝布褂,衣角仿佛还沾着福缘乡泥土的咸腥气;母亲攥着他的手,那句“官再大,根也在福缘乡的泥里,不能忘本”的叮嘱,温热得像是能穿透岁月,再次烫着他的掌心。
弟弟姬永洪站在旁边,穿着沾满新鲜田泥的迷彩裤,咧嘴笑的模样,跟晒透了的麦粒似的朴实:“哥,你放心,我在乡里好好干,不给你丢人,不给姬家抹黑。”
那会儿,永洪刚在福缘乡党委秘书的位置上坐稳,正式踏上了基层这条路。
窗外的法桐叶被秋风卷得沙沙响,像洪泽湖的潮水漫过堤岸。
这声音一下子把他拉回了那个阳光刺眼的午后——也是在老屋门口,他特意把刚当选党委秘书的弟弟叫了回来,语气沉得像灌了铅:“永洪,咱姬家祖辈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没啥大本事,就懂‘实在’二字。
如今我做了乡党委书记,你在家乡镇上当秘书,记住三条铁规矩:一不借我的名头办事,二不占百姓一分一毫的便宜,三家里人谁坏了规矩,我第一个不认!”
弟弟当时蹲在泥地上,顺手从柴火垛抽了根细树枝,在黄土地上划拉着,耳朵上还稳稳夹着根没点燃的纸烟。
“哥,我懂。”
他抬起头,眼神干净得像南三河的水,“就跟咱爹种麦子一个理,苗长歪了就得薅,不狠心薅,杂草抢了养分,一季的收成就毁了。
咱姬家人,不能长歪苗。”
五年时光,跟南三河的水似的,表面安安静静,底下却藏着奔涌的劲头。
姬永海从乡党委书记一步步走到副县长的位置,永洪也凭着一步一个泥脚印的踏实,从党委秘书干到了福缘乡副乡长。
上周全县乡镇干部会议散场,他夹在人群里往外走,无意间瞥见会场后排。
永洪穿着身洗得发白却依旧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正被几个满脸皱纹的老农围在墙角。
他高大的身子自然而然地蹲下去,侧耳倾听的模样,跟五年前蹲在自家院坝里听他训话的年轻人,重叠得丝毫不差。那场景,像枚烧红的钉子,悄悄楔进姬永海的心坎,又暖又沉。
“姬县长,”秘书轻轻叩了叩门,打断了他的思绪,“这是各乡镇报上来的秋季水利项目汇总,请您过目。”
文件夹轻轻放在办公桌上,封面的鲜红公章格外醒目。
姬永海翻开本子,纸页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福缘乡”三个字立刻像磁石般吸住了他的目光。
项目负责人一栏,端端正正写着“姬永洪”,后面的施工方案详实得近乎琐碎,连“优先使用本地工匠,按天结算工钱不拖欠”, “材料采购需经村民代表签字确认,公开招标不搞暗箱操作”这样的细节都写得明明白白。
指尖划过这行字,去年酷暑的热气猛地扑了过来——那会儿永洪带着人抢修福缘乡的防渗渠,整整半个月没踏进家门。
父亲心疼小儿子,提着饭菜去工地找他,远远就看见永洪光着黝黑结实的脊梁,和民工们一起喊着号子,把沉重的水泥管一寸寸往前挪。
毒日头跟火烤似的舔着他汗湿的背,硬生生晒脱了一层皮,露出底下粉嫩的新肉。
后来母亲抹着泪说起这事,永洪却只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晒得更白的牙:“娘,这算啥?
爹当年修水库,肩头磨烂的血肉都能粘住衣裳,不也照样干?
咱姬家人干活,就得实打实,骨头碰骨头,来不得半点虚的!”
正想到这儿,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父亲”两个字跳个不停。
姬永海赶紧拿起电话,听筒里立刻灌满了老屋院坝的烟火气——鸡鸭扑腾的声响,夹杂着父亲那被岁月磨得粗粝却依旧洪亮的声音:
“永海啊?你弟刚才一阵风似的刮回老屋,给你捎来一袋新收的小米,金灿灿的,颗粒饱满,说你打小就爱这口黏糊糊的米香,在县城吃不着这么地道的。”
父亲顿了顿,背景里传来几声高亢的鸡鸣:
“这小子,饭都没顾上扒拉几口,嘴里就叨叨着乡里要修三座漫水桥的事,说图纸都改了五遍,就怕不结实!我骂他瞎折腾,费这老劲干啥?差不多就行呗!你猜他咋说?”
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又气又骄傲的调子,“他说——‘爹,我哥当年在三集说过,当官的手得摸着百姓的疼处!这桥修得不结实,冬天河面一结冰,老人孩子滑倒个把人,那疼处就在咱心尖上!咱不能让老百姓戳脊梁骨!’”
姬永海握着手机,久久没放下。
父亲的声音消失了,听筒里只剩下微弱的电流声,像南三河滩上整夜不停的夜风。
他踱到宽大的玻璃窗前,目光投向县政府大楼前的广场。
几个晨练的老人穿着厚实的棉袄,佝偻着腰围着新贴的政务公开栏指指点点,嘴里念叨着“这项目公示得明白”“姬县长办事靠谱”。
清冽的晨光斜斜照下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几棵扎根在石缝里的老芦苇,顽强又坚韧。
这景象突然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画面——那年冬天,他刚到三集乡上任不久,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封住了所有路。
他顶风冒雪去查看灾情,车子陷在了三集和福缘乡交界处的野地里。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风雪怒号,寒风像刀子似的割在脸上。
他艰难地推开车门,远远就看见福缘乡地界上,几个身影正奋力挥动铁锹铲雪开路。
风雪模糊了轮廓,但他一眼就认出领头的那个——穿着旧军大衣,动作大开大合,正是姬永洪!
后来有一次,福缘乡的党委书记老刘来县里开会,两人在走廊抽烟闲聊,老刘说起那天的情景,感慨不已:
“永海县长,你是没亲眼看见永洪那股拼劲!胶鞋冻成了硬邦邦的冰坨子,走起路来咔咔响,跟穿了铁鞋似的。
路边一个蹬三轮卖菜的老汉车轮打滑,眼看要翻进沟里,永洪冲过去一把撑住,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大棉手套塞给了那老汉——老汉的手冻得都僵了,他自己光着手抓起铁锹继续铲雪!
我问他图啥,天寒地冻的这么拼,他就咧着嘴笑:‘刘书记,这雪下得再大再狠,只要人心里那股气没散,肯把力气往一处使,路总能通!老百姓的日子,也总能好起来!’”
永洪的这句话,此刻仿佛穿透了五年的光阴,清晰地响在姬永海耳边,每个字都带着当年风雪中的凛冽与滚烫,直击人心。
福缘乡的秋意比县城更浓、更沉,空气里飘着新收稻谷的清香,还混着泥土被翻开的腥气。
副乡长姬永洪刚从三桥村查看完待修的灌溉支渠回来,裤腿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泥浆,鞋缝里还嵌着新鲜的泥土,一走起路来,带着股田埂上的烟火气。
推开乡政府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办公室的小张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点为难:“姬乡长,二道沟的李老栓又来了,在您办公室门口等着呢,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说一定要亲手交给您。”
姬永洪脚步顿了一下,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
李老栓的心思他门儿清——老爷子那块紧邻乡道的宅基地批文卡在了国土所,总觉得是“朝里没人”被故意刁难,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带着“心意”上门了。
他点点头,沉声道:“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说着径直走向自己那间狭小的办公室。
果然,李老栓正佝偻着背蹲在门边,脚边放着个沉甸甸的麻布口袋,里面隐约露出土鸡蛋圆润的轮廓,还有两条用草绳串着的肥硕洪泽湖鲫鱼,鱼鳃还在微微翕动,显然是刚从湖里捞上来的。
“哎哟,姬乡长,您可回来啦!”
李老栓一见他,立刻堆起满脸笑纹,忙不迭地站起来,搓着粗糙的大手,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
“没啥好东西,自家鸡下的蛋,没喂饲料,纯粮养的;湖里刚捞的鱼,鲜着呢!给您尝尝鲜,补补身子!您天天为咱老百姓操劳,太辛苦了!”
姬永洪看着那袋东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侧身让李老栓进屋:“李大爷,有话进屋说,东西您先拎回去。
您的事我记着呢,不是不办,是得按规矩来。”
李老栓却把袋子往地上一放,往屋里迈了两步,压低声音说:
“姬乡长,您看我那宅基地的事……能不能通融通融?
您哥是副县长,您一句话的事,还不是手到擒来?这东西不值钱,就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可千万别嫌弃!”
姬永洪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严肃:“李大爷,您这就见外了。
我哥是副县长,我是副乡长,咱都是为老百姓办事的,不是搞特权的!
宅基地审批有规定,得符合规划,手续齐全才能办,我不能坏了规矩。
您要是信得过我,把相关材料准备好,我帮您去国土所问问,该走的流程一步都不能少;您要是带着东西来,这事儿我可真没法帮您。”
李老栓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愣在原地半天没说话,手里的草帽捏得皱巴巴的。
他知道姬乡长的性子,可宅基地的事压在心里,实在让人着急。
姬永洪看着他失落的样子,语气缓和了些:“李大爷,您的难处我知道,宅基地是大事,关系到一家子的住处,我肯定帮您盯着,但咱得按规矩来,不能搞歪门邪道。
您把东西拎回去,明天把材料带来,我陪您一起去国土所,咱当面跟工作人员问清楚,该补的材料咱补,该走的程序咱走,您看行不?”
李老栓看着姬永洪真诚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袋子,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这东西是他一大早特意准备的,如今被当面拒绝,心里又急又有点不是滋味。
他会听姬永洪的话,把东西拎回去吗?
宅基地的审批手续,能顺顺利利办下来吗?
姬永洪这股子按规矩办事的犟劲,会不会被李老栓误解成故意刁难?
兄弟俩一个在县里掌事,一个在乡里扎根,都揣着姬家的祖训和为官的初心,可基层的人情世故盘根错节,家长里短、利益纠葛从来都不简单。
接下来,他们还会遇到哪些棘手的难题?
姬永洪坚守的规矩,能抵得过复杂的人情往来吗?
姬永海在县里推进农业产业调整,又会面临哪些阻碍?
这对同心同德的兄弟,能否在各自的岗位上守住初心,不负乡亲们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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