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中山无极。
甄府上下忙成一团。皇帝要亲临,这是天大的荣耀,也是天大的压力。
甄俨亲自指挥仆人打扫庭院,布置厅堂,准备宴席。
他心中忐忑不安——皇帝为何突然要来甄府?难道真是为了巡视地方?
可中山郡这么大,为何偏来无极?偏来甄府?
他想起宴会上皇帝问起妹妹甄宓时的神情,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又不敢深想。
“兄长。”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甄俨回头,见妹妹甄宓站在廊下。
她一身素白衣裙,未施粉黛,头发简单挽起,插着一支木簪。
虽衣着朴素,却难掩天生丽质。肌肤如玉,眉目如画,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如秋水,带着淡淡的忧伤。
“宓儿,”甄俨走过去,“你怎么出来了?”
“听说陛下要来,”甄宓轻声道,“府中忙碌,我来看看可有需要帮忙的。”
“不用你操心。”甄俨温声道,“你回房休息吧。陛下驾临,你……不必出来见客。”
甄宓微微蹙眉:“为何?可是因我寡居之身,不吉?”
“不是。”甄俨忙道,“只是……陛下亲临,外客众多,你一个女子,不便抛头露面。”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况且,陛下在邺城宴会上,曾问起你。我不知陛下何意,还是谨慎为好。”
甄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兄长多虑了。陛下乃九五之尊,怎会留意我一个寡居女子?许是随口一问罢了。”
“但愿如此。”甄俨叹道,“总之,明日你就在后院,不要出来。”
甄宓点头:“我明白了。”
她转身欲走,甄俨又叫住她:“宓儿……”
“兄长还有何事?”
甄俨犹豫片刻,还是问道:“若……若陛下真有他意,你……”
甄宓停下脚步,背对着兄长,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兄长,我既嫁袁氏,便是袁家妇。夫君虽失踪,生死未卜,然礼法如此,岂能改易?”
她说得平静,却透着坚定。
甄俨心中苦涩。妹妹才十六岁,就要守一辈子寡吗?可礼法如此,他能如何?
“去吧。”他摆摆手,“好好休息。”
甄宓盈盈一礼,缓步离去。素白的身影消失在廊角,如一朵幽兰,静默绽放。
甄俨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长叹一声。
……
次日午后,天子仪仗抵达无极。
刘辩一身常服,只带了百余名羽林军护卫,轻车简从。荀彧、郭嘉随行,曹操留在邺城处理政务。
甄府门外,甄俨率全族老幼跪迎。
“臣甄俨,恭迎陛下!”
刘辩下车,扶起他:“甄卿不必多礼。朕今日是来巡视地方,顺便到府上叨扰,不必拘礼。”
“陛下驾临,甄氏蓬荜生辉。”甄俨恭敬道,“请陛下入府。”
刘辩点头,在甄俨引领下步入甄府。
甄府规模不小,庭院深深,楼阁错落,虽不及邺城州牧府宏伟,却自有一股世家大族的雅致气度。
假山流水,曲径通幽,处处透着书香门第的底蕴。
刘辩边走边看,赞道:“甄府清雅,果然名不虚传。”
甄俨谦逊道:“陛下过誉。寒舍简陋,恐辱圣驾。”
进入正厅,分宾主落座。荀彧、郭嘉陪坐,甄家族老作陪。
刘辩询问中山郡情,甄俨一一作答,条理清晰,见解独到。
“中山北接幽州,南连巨鹿,位置紧要。”刘辩道,
“如今公孙瓒占据冀北,虎视眈眈。甄卿到任后,首重防务,不可懈怠。”
“臣明白。”甄俨道,“臣已着手整顿郡兵,加固城防。只是……粮饷不足,兵器匮乏,还需朝廷支持。”
“准。”刘辩爽快道,“朕拨粮五万石,钱三百万,兵器甲胄一千套。另,调拨老兵百人,助你训练新军。”
甄俨大喜:“谢陛下!”
刘辩又询问农桑水利,甄俨对答如流,显然早有准备。
郭嘉在一旁听着,微微点头。这个甄俨,确有才干,不是庸碌之辈。
聊了约一个时辰,刘辩忽然道:“坐久了,有些闷。甄卿,可否带朕到府中走走?”
甄俨心中一紧,面上却恭敬道:“臣荣幸。陛下请。”
一行人走出正厅,在甄府中漫步。刘辩看似随意,实则有心,不知不觉走到后院附近。
后院是女眷居所,按理说外男不得入内。甄俨正想引开,却听刘辩道:“听闻甄府藏书甚丰,不知可否一观?”
甄俨松了口气:“陛下请随臣来。藏书楼在前院。”
正要转身,忽听后院传来一阵琴声。
琴声淙淙,如流水潺潺,又如风过松林,清越悠扬,带着淡淡的忧伤。
刘辩停下脚步:“这是……”
甄俨脸色微变:“是……是舍妹在抚琴。扰了圣驾,臣这就让她停下。”
“不必。”刘辩抬手,“弹得很好。这是什么曲子?”
甄俨答道:“是《胡笳十八拍》。舍妹……近来常弹此曲。”
《胡笳十八拍》,蔡琰所作,诉离乱之苦,思乡之悲。
刘辩默然。甄宓弹此曲,是在哀悼夫君,还是在感怀身世?
琴声继续,如泣如诉。刘辩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循声走去。
甄俨想拦,又不敢,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穿过月门,来到一处小院。院中植着几株桂花,正值花期,香气袭人。
树下石凳上,一个素衣女子正低头抚琴,背对众人。
她身形纤秀,脖颈如玉,手指在琴弦上跳动,如蝴蝶翻飞。
琴声戛然而止。女子似乎察觉到有人,停下抚琴,缓缓回头。
四目相对。
刘辩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刘辩搜肠刮肚,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
若非要形容,便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不施粉黛,却明艳不可方物;素衣简饰,却如谪仙临凡。
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如秋水,又深如寒潭,带着淡淡的忧伤,却又透着坚毅。
甄宓看到陌生人,先是一愣,随即看到兄长,连忙起身,盈盈一礼:“兄长。”
她又看向刘辩等人,虽不识,但见气度不凡,也微微躬身:“诸位先生。”
甄俨忙道:“宓儿,这位是……当今天子。”
甄宓浑身一震,抬头看向刘辩,眼中闪过难以置信,随即慌忙跪拜:“民女甄宓,不知陛下驾临,失礼之处,万望恕罪。”
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刘辩伸手虚扶:“不必多礼。是朕唐突,扰了姑娘雅兴。”
甄宓起身,垂首而立,不敢抬头。
刘辩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这就是甄宓,洛神甄宓。历史上那个命运多舛的女子,如今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方才的曲子,弹得很好。”刘辩温声道,“姑娘琴艺,师从何人?”
甄宓轻声道:“家父在时,请了琴师教导。民女愚钝,只学得皮毛。”
“过谦了。”刘辩道,“《胡笳十八拍》悲怆苍凉,非有心境不能弹。姑娘年纪轻轻,能弹出其中韵味,难得。”
甄宓沉默片刻,才道:“乱世离乱,生离死别,民女……略有所感。”
她说得含蓄,但刘辩听懂了。她在哀悼失踪的夫君,在感怀这乱世无常。
“姑娘节哀。”刘辩道,“乱世将终,太平将至。姑娘还年轻,来日方长。”
甄宓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头:“谢陛下吉言。”
刘辩还想说什么,荀彧轻咳一声:“陛下,时辰不早,该回驿馆了。”
刘辩回过神,点头:“也好。甄卿,今日叨扰了。”
甄俨忙道:“陛下言重。臣恭送陛下。”
刘辩又看了甄宓一眼,转身离去。
走出甄府,上了车驾,刘辩靠在车厢上,闭上眼。
甄宓的身影,那双清澈而忧伤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陛下。”郭嘉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调侃,“可是动了凡心?”
刘辩睁开眼,笑骂:“奉孝,休要胡言。”
郭嘉钻进车厢,在他对面坐下,嬉笑道:“臣可没胡言。陛下今日在甄府,看那位甄姑娘的眼神……啧啧,臣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刘辩也不否认,叹道:“如此佳人,命运多舛,朕……只是怜惜。”
“怜惜?”郭嘉似笑非笑,“陛下,那位可是袁熙之妻,虽夫君失踪,然礼法上仍是袁家妇。陛下若真有他意,恐惹非议。”
“朕知道。”刘辩道,“所以朕只是看看,并无他念。”
郭嘉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刘辩挑眉:“哦?”
“袁熙失踪,生死不明。”郭嘉缓缓道,“若过些时日,确认其已死,甄姑娘便可改嫁。届时陛下若有意,纳之入宫,合乎礼法。”
刘辩沉默。
郭嘉继续道:“只是……陛下须想清楚。纳甄氏女,固然可得佳人,然也会引来议论。毕竟她曾嫁袁氏,而袁氏与朝廷有隙。”
“朕知道。”刘辩揉了揉眉心,“此事……容后再议吧。”
他掀开车帘,望向窗外。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绯红。
甄宓……洛神……
他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车驾驶向驿馆,消失在暮色中。
……
甄府后院。
甄宓坐在窗前,望着渐暗的天色,久久不动。
丫鬟轻声唤她:“小姐,该用膳了。”
甄宓回过神:“兄长呢?”
“老爷在前厅,说是要写奏章,晚些再用。”
甄宓点头,又问:“陛下……走了?”
“走了。”丫鬟道,“小姐,陛下今日看您的眼神……不太一样呢。”
甄宓蹙眉:“休要胡说。”
“奴婢没胡说。”丫鬟低声道,“老爷也看出来了。方才送走陛下后,老爷在院中站了好久,叹气呢。”
甄宓默然。
她何尝没感觉到?那位年轻的天子,看她的眼神,有欣赏,有怜惜,还有……一丝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可她现在是袁家妇,夫君虽失踪,礼法仍在。纵是天子,也不能强夺臣妻。
“备水,我要沐浴。”甄宓轻声道。
“是。”
丫鬟退下。甄宓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天上初升的月亮。
夫君,你到底在哪?是生是死?
若你已死,我该何去何从?守寡一生,还是……
她不敢想下去。
琴还放在院中石凳上,她走过去,轻轻抚摸琴弦。
《胡笳十八拍》的余韵,似乎还在空中回荡。
乱世如斯,女子如萍,飘零无依。
她长叹一声,抱起琴,转身回房。
月光如水,洒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桂花香气弥漫,却带着一丝凄清。
无极的夜,静谧而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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