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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那一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却不是喧哗的浪涛,而是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将所有的功劳,连本带利,打包成一个精美绝伦的礼盒,恭恭敬敬地,捧到了孙尚香的面前。
这一手操作,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在场所有人的大脑,都出现了片刻的宕机。
他们设想过无数种姜云的应对方式:或是慷慨激昂地陈述利害,或是谦卑恭谨地再三推辞,甚至是不知死活地翻身上马。唯独没有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直接将棋盘掀了,然后用掀翻的棋子,重新摆出了一个对所有人都更有利的棋局。
被推到舞台中央的孙尚香,成了全场唯一的焦点。
她整个人都懵了。
江风吹动着她鬓角的发丝,也吹动着她华美的裙摆,她就那样呆呆地站着,看着眼前的神骏白马,看着二哥孙权手中那根沉甸甸的缰绳,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什么神箭之威?
她那一箭是射出去了,可那不是被那个独眼龙给气的吗?当时哪想了那么多!
什么运筹帷幄?
她确实提过苏飞和甘宁有些交情,可那不是在船上闲聊时随口说的吗?怎么就成了她“深知诸将关系,洞悉内部矛盾”了?
还有那什么亲笔书信……她连苏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写什么信啊!
这个姜云,他怎么能……他怎么敢当着江东满朝文武的面,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说八道!
她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了一个万众瞩目的戏台上,而那个始作俑者,那个将她推上来的家伙,此刻正一脸“功成身退”的坦然,站在一旁,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在她看来可恶至极的微笑。
羞愤、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瞬间涌上了心头。她那张白皙的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颈,像是上好的胭脂,染透了初雪。
她猛地转过头,狠狠地瞪向姜云。
那是一记足以让冰山融化、让钢铁弯折的瞪视。
然而,这一眼中蕴含的,却不是真正的怒火。那更像是一种……娇嗔。
带着“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的委屈,带着“你把我推出来当挡箭牌”的羞恼,还带着一丝“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的威胁。可在那层层叠叠的复杂情绪之下,最深处,却是一抹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被保护后的心安,和被高高捧起后的……窃喜。
姜云接收到了这记“眼刀”,心中那个穿着马褂的小人非但没怕,反而得意地摇了摇扇子。
‘瞪吧瞪吧,小丫头片子,这会儿知道害羞了?刚刚是谁挺着小腰杆,跟炫耀自己宝贝似的?现在我把这宝贝的名头给你坐实了,你还不乐意?’
‘再说了,这天大的功劳,这万众瞩目的荣耀,我给你,你得接着。你不接着,咱俩今天都得被你二哥这匹马给活活颠死。’
他非但不躲,反而迎着孙尚香的目光,回了一个安抚的、带着几分鼓励的眼神,仿佛在说:“别怕,有我呢,照着剧本演下去就行。”
孙尚香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心头一跳,脸颊更烫了,连忙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转回头去,再也不敢看他。
而这场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的眼神交锋,自然没有逃过在场那几位人精的眼睛。
孙权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姜云扶住的手臂,又抬头看看自己那个羞得快要钻进地缝里的妹妹,最后,目光落回到姜云那张写满了“谦恭”与“诚恳”的脸上。
他忽然很想笑。
不是嘲笑,也不是冷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哭笑不得的笑。
他精心布置的考题,一个足以让天下九成九的谋士都束手无策的阳谋死局,就这样被对方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举重若轻地化解了。
对方不仅毫发无伤,还顺手把这份天大的荣耀,变成了给自己妹妹脸上贴金的功勋。
这一手,玩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漂亮到他这个设局者,都生不出半点被冒犯的恼怒,反而涌起一股浓浓的激赏。
他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扶着姜云的手,然后,他真的笑了。
“哈哈哈……”
清朗而爽快的笑声,回荡在整个码头上,彻底驱散了先前那凝固如铁的气氛。
“好!好一个‘沾了公主的光’!”孙权大步走到孙尚香面前,看着自己妹妹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他将手中的缰绳,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孙尚香的手里。
“既然功劳是我江东明珠的,那这份礼遇,自然也该由你来受。”他拍了拍孙尚香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兄长对妹妹的宠溺,“我孙家的女儿,立下不世之功,当得起任何荣耀!谁敢有异议?”
他目光一扫,威严自生。
张昭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化作一声长叹,默默地退回了队列。他还能说什么?说郡主居功至伟,主公亲自牵马理所应当?还是说郡主不该抢使者的功劳?怎么说都是错。这个局,已经被那个徐州来的年轻人,彻底盘活了。
鲁肃抚着长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叹。
程普、黄盖等一众老将,也是面露微笑,看向孙尚香的眼神里,充满了长辈的欣赏与骄傲。不管这功劳到底是怎么来的,反正是落在自家郡主头上了,这就是天大的好事。
孙尚香攥着那冰凉的缰绳,感觉比攥着一块烙铁还要烫手。
她求助似的看向姜云,却发现那家伙正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此事与我无关”的模样,气得她银牙暗咬,恨不得冲上去在他脚上狠狠踩一脚。
“二哥,我……我不要!”她涨红着脸,小声抗议道。
“由不得你!”孙权板起脸,“此乃军令!”
这一句话,彻底堵死了孙尚香所有的退路。
在整个江东文武的注视下,这位英姿飒爽的弓腰姬,江东的明珠,只能红着脸,窘迫地牵着那匹比她还要高出半个头的神骏白马,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那模样,哪有半分女英雄的气概,分明就是一个被赶鸭子上架、手足无措的小姑娘。
一场足以让使团覆灭的危机,就这样化解于无形。
姜云不仅没损失分毫,反而凭空获得了“谦逊不居功”的美名,和整个江东决策层发自内心的另眼相看。
在人群的后方,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
周瑜。
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闹剧般的收场,看着孙尚香那羞愤交加的模样,看着孙权那发自内心的笑声,看着姜云那滴水不漏的应对。
他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无比的深邃和悠长。
那笑容里,有对姜云急智的欣赏。
有对这出乎意料结局的莞尔。
但更多的,是一种洞悉了棋局背后更深层逻辑的了然。
姜云此举,看似只是为了解围,但实际上,却在一瞬间完成了三件大事。
其一,他将自己从“功高震主”的嫌疑中彻底摘了出去,将自己定位成了一个“依附于孙尚香”的辅助角色。这极大地降低了江东主和派对他的敌意。
其二,他将孙尚香推到了孙刘联盟的“图腾”和“象征”的位置上。从此以后,孙尚香的荣辱,就与孙刘联盟的成败紧紧地绑在了一起。谁要反对联盟,就等于是在否定郡主的功绩。这为接下来的谈判,扫清了巨大的障碍。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用这种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和孙尚香,用一种看不见的、却又牢不可破的纽带,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从今天起,在所有江东人眼中,他姜云,就是“公主殿下的人”。
这份关系,比任何口头的婚约,都要来得更加深入人心。
‘好手段……’周瑜在心中轻轻一叹。‘不仅解了死局,还顺势布了一个更大的局。将政治、人情、乃至尚香的儿女私情,都算计了进去,织成了一张大网。’
‘这个姜云,他来江东,恐怕不只是为了一个联盟那么简单。’
周瑜的目光,穿过人群,再次落在了姜云的身上。
而姜云仿佛心有所感,也恰好向他这边望来。
四目相对。
这一次,姜云的眼神中,不再有初见时的凝重与戒备,而是多了一丝坦然,和一种棋逢对手的笑意。
周瑜嘴角的弧度,变得更加明显。
他缓缓地、不易察觉地,对着姜云,微微颔首。
这是一个认可。
一个来自江东最高智慧,对另一个顶级大脑的,无声的认可。
至此,码头上的风波,才算真正尘埃落定。
孙权大笑着宣布:“开宴!今日,我江东要为我们的大英雄尚香公主,和远道而来的姜先生,设下最盛大的欢迎宴席!”
众人轰然应诺,气氛瞬间变得热烈起来。
姜云跟在人群中,走向孙权早已备好的车马,经过孙尚香身边时,他故意放慢了脚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笑道:“公主殿下今日风采,真是威震江东,在下佩服。”
孙尚香正牵着马,生着闷气,冷不防听到这句调侃,顿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快要炸起来了。
她猛地扭头,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你给我等着!”
那凶巴巴的模样,配上她那红得尚未褪尽的脸颊,和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羞意,没有丝毫威慑力,反而更添了几分少女的娇憨。
姜云哈哈一笑,不再逗她,转身跟上了孙权的步伐。
孙尚香看着他那潇洒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可不知为何,心里那点羞恼,却在不知不觉中,化成了一丝丝甜意,如同在蜜糖里滚过一般,在心底慢慢地漾开。
而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周瑜,尽收眼底。
他看着那对正在“眉来眼去”的璧人,又看了看前方正与鲁肃谈笑风生的主公孙权,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意味深长。
他知道,今天码头上的这场戏,不过是一道开胃小菜。
真正的大宴,现在,才刚刚开始。而那宴席之上,隐藏在推杯换盏之下的暗流与交锋,恐怕会比这江上的风浪,还要凶险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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