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晨露与阴影
晨光透过扎纸店那扇糊着薄纸的木格窗,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张清玄盘坐在后院那棵老槐树下,双目微阖。昨夜养阴匣内的邪念反噬,让他的星火本源消耗了不少,此刻正在缓慢恢复。他能感觉到丹田内那团淡金色的火种,虽然比从前更凝练,但大小却缩小了一圈——就像被淬炼过的铁块,体积变小了,质地却更纯粹。
“玄哥,早饭好了!”
胖子的声音从前屋传来,带着几分雀跃。
张清玄睁开眼,眼中金芒一闪即逝。他起身拍了拍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件衣服是他前不久在旧货市场淘来的棉麻长衫,洗得发白,但胜在宽松舒适。茅山那套道袍早被他埋在店后院了,连带着那些过去的身份与荣耀。
前屋柜台旁,胖子已经摆好了桌子。
一碟刚蒸好的小笼包冒着热气,皮薄得能看见里面的汤汁;旁边是一碗白粥,米粒熬得开花,上面撒着几粒翠绿的葱花;还有一碟酱黄瓜,脆生生的,看着就开胃。
“今天怎么这么丰盛?”张清玄在桌旁坐下,拿起筷子。
胖子嘿嘿一笑:“昨儿个刘婶送了两斤五花肉,我剁了馅儿。这包子得趁热吃,凉了汤汁就凝了。”
张清玄夹起一个包子,轻轻咬破皮,吸了口汤汁。鲜香滚烫的肉汁在嘴里化开,他眯了眯眼——这是享受的表情。
“不错。”他简短评价。
胖子顿时眉开眼笑。他知道自家老板嘴刁,能得一句“不错”已经难得。
两人正吃着,店门被推开了。
陈子轩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个纸袋。这年轻人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这些日子跟着张清玄处理了几桩灵异事件,气质沉稳了不少,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用钱解决问题的豪门公子。
“玄哥,王哥。”陈子轩打了招呼,把纸袋放在柜台上,“路上买了些豆浆油条,添个菜。”
胖子乐呵呵地接过来:“子轩你就是懂事。来来,坐下一起吃。”
三人围着那张老旧的八仙桌吃早饭。晨光透过店门洒进来,照得空气里的微尘都清晰可见。扎纸店里很安静,只有筷子碰碗的轻响,和胖子吸溜粥的声音。
这种平静让张清玄觉得很踏实。
他记得刚被逐出茅山那段日子,饿得在垃圾堆里翻东西吃,下雨天躲在桥洞下瑟瑟发抖。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道心蒙尘,修为尽废,像个废人一样在红尘里腐烂。
可现在——
他看了眼正埋头苦吃的胖子,又看了看细嚼慢咽的陈子轩。
——现在他有了一家店,有了两个勉强算得上“自己人”的伙计,有了这条老街的街坊邻居,每天早上能吃到热腾腾的早饭。
这就够了。
“玄哥,”陈子轩放下筷子,“清水县那边,接下来怎么安排?”
张清玄喝了口粥,不紧不慢地说:“今天先缓缓。养阴匣里的邪念得再镇一镇,昨晚它闹腾得厉害。”
胖子闻言抬头:“老板,那匣子到底什么来头?昨晚我在后院睡觉,迷迷糊糊听见里头有女人哭,吓得我赶紧念阿弥陀佛。”
“你念阿弥陀佛管什么用。”张清玄瞥了他一眼,“那是道家的东西。”
“管他呢,能壮胆就行。”胖子嘟囔道,又夹了个包子。
张清玄放下碗,擦了擦嘴:“周婉清那桩案子不简单。吴文渊在清水县布的阵法,表面是九幽锁魂阵,实际被改成了聚阴引煞阵。这种改动需要很深的道行,不是普通江湖术士能做到的。”
“玄哥的意思是,吴文渊背后有人?”陈子轩问。
“肯定有人。”张清玄手指在桌上轻叩,“而且很可能是咱们的老熟人。”
胖子手里的包子差点掉了:“玄冥?”
“手法很像。”张清玄没有否认,“养阴罐上的符文,跟之前咱们在钱文礼那儿看到的笔记同源。钱文礼交代过,教他养阴术的是个‘黑袍人’。现在吴文渊用的也是这套东西——太巧了。”
店里安静了几秒。
胖子咽了口唾沫:“那咱们这回不是捅了马蜂窝?”
“早就捅了。”张清玄淡淡道,“从咱们破了雾隐山和黑风岭的节点开始,玄冥就知道我在跟他作对。这次清水县的案子,说不定就是他故意抛出来的饵。”
陈子轩脸色凝重:“那我们还查吗?”
“查。”张清玄回答得毫不犹豫,“饵我也吃,钩我也咬。但最后谁钓谁,还不一定。”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眼神却冷了下来。
胖子偷偷瞄了老板一眼,心里嘀咕:完了,老板这表情,准是又算计上谁了。他可是见识过自家老板有多小心眼——上次那个泼油漆的混混,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上上次那个想赖账的土老板,家里莫名其妙闹了半个月的鬼。
“对了,”张清玄忽然想起什么,“昨天林瑶那边有什么消息?”
陈子轩摇头:“林姐说还在查吴文渊的出入境记录。不过陈小姐那边——”
他话没说完,店门又被推开了。
说曹操曹操到。
陈静薇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旗袍,料子是上好的真丝,剪裁得体,将她窈窕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处。她头发挽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颈,耳垂上戴着对翡翠耳坠,随着走动轻轻摇晃。
张清玄多看了一眼——纯粹是欣赏。这女人确实会打扮,每次出现都像幅精心构图的水墨画。
“张先生,早。”陈静薇走进来,手里提着个精致的食盒。
她身后跟着林瑶。
女刑警今天没穿警服,而是套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配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素面朝天,却有种干练利落的美。她和陈静薇站在一起,一个温婉精致,一个飒爽英气,倒是相映成趣。
胖子暗戳戳地碰了碰陈子轩,挤眉弄眼。
陈子轩默默低头喝粥——这两位每次同时出现,气氛都微妙得很,他还是少说话为妙。
“陈小姐,林警官。”张清玄起身,“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林瑶抢先开口,走到柜台旁,“张清玄,吴文渊的车辆轨迹查到了。他昨天确实去了清水县,在你们上山后半小时到的山脚,停了大概二十分钟就离开了。”
她说着从随身包里取出几张打印的照片,摊在柜台上。
照片是道路监控的截图,一辆黑色的奔驰SUV,驾驶座上是个戴墨镜的男人,侧脸轮廓分明,右手搭在方向盘上——虎口处隐约能看到一道疤痕。
“是他。”张清玄盯着照片。
陈静薇将食盒放在桌上,轻声道:“我托人查了吴文渊在东南亚的七年。他在泰国清迈待过三年,越南河内两年,最后两年行踪不明。清迈那边有消息说,他拜过一个降头师为师。”
“降头师?”胖子来了兴趣,“就是那种能用头发、指甲咒人的?”
“差不多。”陈静薇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不过吴文渊学的可能不止这些。那个降头师在当地很有名,据说擅长养鬼和控尸。”
食盒里飘出香甜的气息。桂花糕晶莹剔透,绿豆糕做成莲花形状,还有几块枣泥酥,酥皮层层分明。
张清玄没客气,拿起一块桂花糕尝了尝。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陈小姐手艺不错。”他评价道。
陈静薇抿嘴一笑:“是我家厨子做的。张先生喜欢的话,以后我常带些来。”
林瑶在旁边咳嗽了一声:“说正事。张清玄,你昨天在清水县有没有发现吴文渊的踪迹?”
“没有正面碰上。”张清玄吃完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但他肯定知道我们去了。昨晚有人摸进店里,想动养阴匣。”
林瑶脸色一变:“入室盗窃?你怎么不报警?”
“报了警有用吗?”张清玄反问,“那人是个懂行的,用专业手法试探了我布的三阳锁阴阵。普通警察来了也抓不到。”
陈静薇蹙眉:“张先生,那你这里还安全吗?”
“暂时安全。”张清玄指了指后院,“我昨晚加固了阵法。不过——”
他顿了顿,看向两个女人:“你们最近也小心点。吴文渊既然敢摸到我这儿来,说明他已经不打算藏着掖着了。你们跟我走得近,可能会被盯上。”
林瑶哼了一声:“我还怕他不成?有本事让他来警局找我。”
话虽这么说,她的手却不自觉地按在了腰侧——那里平时挂着枪套。
陈静薇倒是很平静:“陈家也不是好惹的。我二叔那边我已经安排人盯着了,他这几天没什么异常动静。”
正说着,店门外传来刘婶的大嗓门:“小张!小张在不在?”
胖子赶紧去开门。
刘婶拎着个菜篮子风风火火地进来,看见店里这么多人,愣了愣:“哟,这么热闹?”
“刘婶早。”张清玄打招呼。
“早什么早,太阳都晒屁股了。”刘婶把篮子往柜台上一放,从里头掏出几根嫩玉米、一把青菜,还有块用油纸包着的豆腐,“昨儿个我闺女从乡下带来的,给你分点儿。这玉米可甜了,煮着吃!”
张清玄道了谢,让胖子接过去。
刘婶这才注意到陈静薇和林瑶,眼睛一亮:“这两位姑娘是?”
“朋友。”张清玄言简意赅。
刘婶上下打量两人,笑得意味深长:“朋友好啊,朋友好。小张啊,你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老大不小的——”
“刘婶,”张清玄打断她,“赵老三的腰疼好点没?我上次给他的药膏用了吗?”
一提这个,刘婶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用了用了!老赵说舒服多了,让我好好谢谢你呢!你说你这孩子,懂医术怎么不开个医馆,非弄这扎纸店……”
老太太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才拎着空篮子走了。
她一走,店里气氛轻松了不少。
胖子憋着笑:“老板,刘婶这是要给你说媒啊。”
张清玄没接话,转而问陈静薇:“你父亲和陈威廉那边,有什么进展?”
陈静薇神色微黯:“我父亲试图约陈威廉见面,但对方一直推脱。不过查到他公司最近在频繁调动资金,似乎有大动作。”
“多半跟清水县有关。”林瑶插话,“我同事在经侦那边查到,陈威廉名下有个地产公司,上个月刚竞标到清水县一块地——正好包括周家老宅那片区域。”
张清玄眯起眼。
这就串起来了。
吴文渊帮陈威廉做事,用邪术制造灵异事件逼迁,低价拿地。周婉清的冤案只是其中一环,那些陶罐、阵法,都是为了制造恐慌。
但玄冥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养阴术、聚阴阵,这些可不是普通地产商需要的东西。
“玄哥,”陈子轩忽然开口,“如果吴文渊真的和玄冥有关,那咱们在清水县的行动,会不会打草惊蛇?”
“已经惊了。”张清玄说,“所以得加快速度。今天休息一天,明天一早再去清水县。这次直接去村口那棵榕树——阵眼在那儿。”
他看向胖子:“去准备些东西。香烛纸钱、红线、铜钱、还有朱砂。”
胖子应声去了后院。
陈静薇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张先生,需要我帮忙准备什么吗?”
“不用。”张清玄摇头,“这事你们掺和进来反而危险。陈小姐,你继续盯着你二叔和陈威廉的资金往来。林警官,吴文渊的出入境记录和车辆轨迹,麻烦你再深挖一下。”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甘,但也没再坚持。
她们知道张清玄说得对——这种涉及邪术的事情,普通人确实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成为累赘。
又聊了几句,林瑶和陈静薇先后离开了。
店里恢复了安静。
陈子轩收拾碗筷去后院洗,胖子则在柜台里清点存货。张清玄走到店门口,倚着门框看街景。
清晨的老街渐渐热闹起来。对门早餐店的蒸笼冒着白汽,卖菜的小贩推着三轮车吆喝,几个老人坐在树下下棋,旁边围着一群看热闹的。
红尘烟火,人间日常。
张清玄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店。他从柜台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那枚从周婉清尸骨旁找到的戒指。
银质的戒指已经发黑,但刻字还能看清——“周明远赠爱妻婉清”。
他摩挲着戒指,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微弱怨念。那不是针对他的,而是一种深沉的悲苦与不甘。
“放心。”张清玄低声说,“害你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他合上木盒,目光落在后院方向。
胖子正在劈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陈子轩在井边打水,动作麻利。
张清玄忽然想起什么,走到柜台后,从最底下的抽屉里取出两张银行卡。
那是他前段时间办的,一张户名是王铁柱,一张是陈子轩。每张卡里存了五十万——是他这些日子接委托攒下的大部分积蓄。
他原本打算,如果哪天自己回不来了,就把卡给这两人,好歹让他们有条后路。
但现在——
张清玄把卡放回抽屉,锁好。
还不到时候。
他得活着,得把玄冥揪出来,得把那些在暗处算计的人一个个收拾干净。
还得继续吃胖子做的饭,听刘婶唠叨,看这条老街的晨昏日暮。
后院传来胖子的惨叫:“老板!公鸡跑了!它啄我!”
张清玄嘴角微扬,慢悠悠地往后院走去。
阳光正好,洒满一院子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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