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尸傀现形
院子里的温度已经降到冰点以下。
张清玄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成冰晶，簌簌落下。他盯着院墙外的黑暗，左手食指上的银戒指微微发烫——那是周婉清的怨念在感应到同类存在时的反应。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是巨锤砸在地面。院子里的碎石随着震动跳跃，井沿的冰层咔咔开裂。
终于，那东西出现在院门口。
月光恰好从云层缝隙漏下一缕，照亮了它的轮廓。
那是一具人形，却有三米多高，浑身长满黑毛。它的脸勉强还能看出人样，但嘴唇腐烂外翻，露出森白獠牙。最诡异的是它的眼睛——不是一双，而是三只。额头上竖着裂开一道缝，里面嵌着一颗浑浊的眼珠，正缓缓转动，扫视着院子。
它的手臂垂到膝盖，手掌大如蒲扇，指甲乌黑尖利，足有半尺长。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脚印周围的泥土迅速变黑、腐败。
“老板……”屋里的胖子扒着门缝，声音发颤，“这、这是什么东西……”
张清玄没有回头，缓缓开口：“百年尸傀。用横死之人的尸体，埋在养阴地，用秘法炼制至少六十年才能成型。这东西没有魂魄，只有杀戮本能，刀枪不入，力大无穷。”
他顿了顿，补充道：“看这体型和尸气浓度，起码炼了八十年以上。”
尸傀停在院门口，三只眼睛同时锁定张清玄。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像是破风箱在抽气。
然后它动了。
速度快得不像这么庞大的身躯该有的。前一秒还在院门口，下一秒就已经扑到张清玄面前，乌黑的爪子当头抓下！
张清玄不退反进，侧身避过这一抓，同时右手在腰间一抹，三枚铜钱夹在指间，迅速在尸傀左臂上划过。
“刺啦——”
像是烧红的铁块按在猪肉上的声音。尸傀左臂冒出黑烟，发出刺鼻的腐臭味。但它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右爪横扫而来。
张清玄矮身躲过，顺势滚到井边，单手撑地起身，呼吸略微急促。
刚才那一下试探，他已经摸清这尸傀的底细——比他预想的还强。铜钱上刻着破邪符文，又用鸡血浸泡过，寻常邪物挨一下至少要掉半条命。可这尸傀只是破了点皮，连血都没流。
“嗬……”尸傀低头看了看左臂的伤口，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红光。它似乎被激怒了，仰头发出一声嘶吼。
吼声如同野兽，又夹杂着无数人的哀嚎。声浪扩散开来，院子里的煤油灯齐刷刷熄灭，只剩下张清玄身上淡淡的星火金芒在黑暗中闪烁。
屋里传来陈子轩的惊呼：“玄哥！”
“别出来！”张清玄喝道。
尸傀再次扑来。这次它学聪明了，两只爪子一左一右封死退路，血盆大口直取张清玄脖颈。
张清玄没有硬接。他脚尖一点，身体向后飘去，同时双手结印，口中念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定！”
最后一个字吐出，他双手向前一推。
淡金色的光芒从掌心涌出，化作两道锁链，缠向尸傀的双腿。锁链碰到尸傀的瞬间，发出滋滋的灼烧声，黑毛烧焦，露出里面青黑色的皮肤。
尸傀身形一顿。
就这一顿的功夫，张清玄已经退到井边，单手按在井沿上，对井底喝道：“道友！还不现身！”
井底，那具道士骷髅的眼眶里，幽绿光芒大盛。
“唉……”
一声叹息从井底传来，苍老、疲惫，又带着深深的无奈。
紧接着，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从井口缓缓升起。是个老道士，穿着破旧道袍，头发花白，面容枯槁。他悬浮在井口上方，看着院中的尸傀，眼中满是痛惜。
“徒儿……”老道士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终究还是成了这副模样……”
尸傀听到这声音，身体剧烈一震。它缓缓转头，三只眼睛死死盯着老道士的残魂，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像是在挣扎什么。
张清玄趁机喘了口气，问道：“前辈，这尸傀是你炼制的？”
“是贫道造的孽。”老道士苦笑，“六十年前，吴有德——就是现在的吴文渊的爷爷——找到我，说周家闹鬼，请我作法。贫道那时年轻气盛，又贪图他许诺的百两黄金，便接了这个活儿。”
他顿了顿，声音更苦涩了：“到了周家才发现，根本不是闹鬼，是吴有德要谋夺周家产业，已经害死了周家十几口人。他怕周家人死后报复，才请我来布阵镇魂。”
“所以你就帮他布了九幽锁魂阵？”张清玄皱眉。
“不止。”老道士摇头，“布阵需要阵眼。吴有德说，周家少爷周明远是罪魁祸首，死有余辜。他让我用周明远的尸体做阵眼，炼成尸傀，永世镇守周家怨魂。”
老道士看向尸傀，眼中满是悔恨：“贫道那时鬼迷心窍，真信了他的话。我亲手将周明远的尸体埋在养阴地，布下炼尸阵，又用自己的精血温养……这一养就是十年。十年后，尸傀初成，吴有德却翻脸不认人，趁我虚弱之时，将我打落井中，用我的肉身做第二阵眼，困住我的魂魄。”
张清玄明白了。
好一个一石二鸟。用道士炼尸镇魂，再用道士的魂魄加固阵法。这样一来，周家怨魂永世不得超生，吴有德的秘密也永远不会泄露。
“那这尸傀怎么会……”张清玄看向还在挣扎的尸傀。
“吴有德不懂控尸之术。”老道士说，“尸傀炼成后失控，杀了他几个手下，逃进了后山。吴有德吓得逃出清水县，再没回来。这些年，尸傀一直在后山沉睡，直到……”
“直到吴文渊回来。”张清玄接话，“他找到了祖上留下的炼尸秘法，重新控制了尸傀。”
老道士点头：“这孽徒……不，周明远他本性不坏，只是被炼成尸傀，神智全失。现在又被吴家后人操控，成了害人的工具。”
说话间，尸傀眼中的挣扎越来越弱，红光重新占据上风。它猛地甩头，发出一声怒吼，彻底摆脱了老道士声音的影响。
它再次扑来，这次的目标是老道士的残魂！
“小心！”张清玄一步跨出，挡在老道士身前，双手结印，星火本源全力爆发。
“嗡——”
淡金色的光罩凭空出现，将他和老道士护在其中。尸傀的爪子撞在光罩上，发出金属碰撞般的巨响。光罩剧烈摇晃，表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张清玄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光罩是他的星火本源所化，受损就会反噬自身。
“道友，你修为受损，不是它的对手！”老道士急道，“快带屋里的人走！贫道还能拖它片刻！”
“走不了。”张清玄抹去嘴角的血，盯着再次挥爪的尸傀，“村子四周已经被阴气封锁，现在出去就是送死。而且——”
他眼中金芒一闪：“我答应了周婉清，要给她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他左手食指上的银戒指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白光中，一道窈窕的身影缓缓浮现。是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子，面容清秀，眉眼间却满是悲苦。她看着尸傀，眼泪无声滑落。
“明远……”周婉清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院子。
尸傀的动作僵住了。
它缓缓转头，三只眼睛死死盯着周婉清。那颗竖眼疯狂转动，另外两颗人眼却渐渐浮现出一丝茫然。
“婉……清……”尸傀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沙哑破碎，却清晰可辨。
老道士愣住了：“它……它还记得？”
“执念太深。”张清玄低声说，“周明远临死前最大的执念，就是没保护好妻子。这份执念被炼进尸傀，成了它唯一残留的人性。”
周婉清飘到尸傀面前，伸手想去摸它的脸，手指却穿了过去。她凄然一笑：“明远，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尸傀身体剧烈颤抖。它伸出爪子，想去碰周婉清，却停在半空，不敢落下——怕伤到她。
“孩子……”它喃喃道，“我们的……孩子……”
“被吴有德扔进井里了。”周婉清泪如雨下，“我跳下去找，没找到……只找到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玉佩，上面刻着“长命百岁”。
尸傀看着那块玉佩，仰天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嘶吼。
吼声中，它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黑毛一根根脱落，腐烂的皮肉剥落，露出里面青黑色的骨骼。骨骼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那是炼尸时刻下的禁制。
“它在自毁！”老道士惊呼。
张清玄瞳孔一缩。尸傀要强行冲破禁制，找回记忆和人性。但这样一来，它的身体会崩溃，魂飞魄散。
“阻止它！”老道士急道，“它若自毁，体内积攒八十年的尸气会瞬间爆发，整个村子都会变成死地！”
来不及了。
尸傀身上的符文一个个亮起，又一个个崩碎。每崩碎一个符文，它的身体就裂开一道口子，黑红色的尸血喷涌而出。
周婉清想扑上去，却被尸傀用最后的力量推开。
“走……”尸傀看着她，竖眼已经闭上，两颗人眼里满是温柔，“带……孩子……走……”
话音刚落，它体内传来一连串爆响。所有符文同时崩碎！
滔天的尸气从它体内爆发，化作黑色的龙卷，直冲天际。龙卷所过之处，草木枯死，岩石风化，连空气都变得污浊。
张清玄咬牙，双手结印，星火本源疯狂涌出，在身前布下三层防护。
“轰——！！！”
爆炸的冲击波席卷整个院子。张清玄被震得倒飞出去，撞在屋墙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等烟尘散去，院子里只剩下一个深坑。
尸傀不见了。
周婉清呆呆地飘在空中，手里的玉佩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老道士的残魂黯淡了许多，苦笑道：“结束了……也好，也好……”
“还没结束。”张清玄扶着墙站起来，擦去嘴角的血，“吴文渊还没出现。他费这么大劲炼尸傀，不可能就这么放弃。”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院外传来掌声。
“啪、啪、啪……”
一个瘦高的身影从黑暗里走出来。四十来岁，穿着西装，右手虎口有道明显的疤痕。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眼神却冷得像冰。
“精彩，真是精彩。”吴文渊拍着手，走到院门口，“张清玄是吧？我听说过你。能把我爷爷炼了八十年的尸傀逼到自毁，确实有点本事。”
张清玄盯着他：“你就是吴文渊。”
“正是在下。”吴文渊彬彬有礼地点头，“本来只想取回周家的几件东西，没想到钓到一条大鱼。张先生，我老板对你很感兴趣。”
“你老板？”张清玄眯起眼。
“玄冥先生。”吴文渊微笑，“他说你是他师弟，让我‘好好照顾’你。所以我特意准备了这份大礼——”
他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深坑里，那些崩碎的尸傀碎片突然开始蠕动，像是有生命般汇聚在一起。尸血、碎肉、骨骼……所有东西融合成一团不断扭曲的肉球。
肉球表面浮现出无数张人脸，有周家人的，有吴有德手下的，甚至还有那个老道士的。它们哀嚎着、尖叫着、咒骂着，声音汇成令人疯狂的噪音。
“这是……”老道士残魂颤抖起来，“百怨聚合体……你疯了！这种东西一旦成型，方圆十里都不会有活物！”
“所以要请张先生帮忙啊。”吴文渊笑得越发温和，“用你的星火本源做引子，点燃这团怨气。到时候，‘七情节点’之一的‘哀’就能彻底激活。玄冥先生一定会很高兴的。”
张清玄终于明白了。
什么周家恩怨，什么尸傀复仇，都是幌子。吴文渊真正的目的，是用周家六十年的怨气、尸傀八十年的尸气、再加上他的星火本源，制造一个巨大的“哀”之节点。
而这一切，都在玄冥的计算之中。
“好算计。”张清玄缓缓站直身体，眼中金芒重新亮起，“但你以为，我会乖乖当你的引子？”
“不然呢？”吴文渊摊手，“你刚才为了挡尸傀自爆，已经伤了本源。现在还能剩下几成实力？三成？两成？”
他指了指那团肉球：“而它，吸收了尸傀全部力量，又融合了周家十六口人的怨气，还有我爷爷当年害死的那些人的残魂。现在的它，就算是你全盛时期，也要费一番功夫吧？”
张清玄沉默。
吴文渊说得没错。他现在确实只剩不到三成实力，而对面那东西……已经接近“炼气化神”的层次，比他全盛时期还强一线。
硬拼，必死无疑。
但——
张清玄忽然笑了。
笑得吴文渊心里一突：“你笑什么？”
“我笑你蠢。”张清玄说，“你以为玄冥真的信任你？他让你来布置‘哀’节点，却没告诉你，这种节点需要活人祭品才能彻底激活吧？”
吴文渊脸色微变：“什么祭品？”
“布阵者的心头血。”张清玄一字一顿，“也就是你的命。”
吴文渊猛地后退一步，下意识看向那团肉球。
肉球表面，一张人脸正对着他笑——那是他爷爷吴有德的脸。
“乖孙……”吴有德的脸扭曲着，“来……陪爷爷……”
“不……不可能！”吴文渊疯狂摇头，“玄冥先生说过，只要我办好这件事，就教我长生之法！他不会骗我！”
“长生？”张清玄嗤笑，“他连自己都未必能长生，拿什么教你？”
他不再看吴文渊，而是转头对屋里的胖子喊道：“胖子！把公鸡和黑狗血扔出来！”
屋里传来胖子手忙脚乱的声音。几秒后，竹笼和可乐瓶从窗口飞出。
张清玄接住，扯开笼子，抓住那只公鸡，用指甲在鸡冠上一划。
鸡血滴落，混入黑狗血中。
他蘸着混合血，在身前地面上迅速画出一个复杂的符文。
“你要干什么！”吴文渊意识到不对，指挥肉球扑向张清玄。
但已经晚了。
张清玄画完最后一笔，双手按在符文上，口中念出古老咒文：
“以血为引，以魂为契——周家怨魂，听我号令！”
井边，周婉清手中的玉佩突然炸裂。
碎片化作十六道白光，射入肉球之中。
肉球剧烈颤抖，表面的人脸一个个开始扭曲、尖叫。周家人的怨魂在反抗，在争夺肉球的控制权！
“你……你怎么能控制周家怨魂！”吴文渊惊骇道。
“因为我有这个。”张清玄抬起左手，食指上的银戒指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周婉清把周家所有人的一丝残魂都封在这枚戒指里，等了六十年，就等一个报仇的机会。”
他看向吴文渊，眼神冰冷：“现在，机会来了。”
肉球轰然炸开。
不是爆炸，而是分裂。十六道黑影从肉球中挣脱，化作十六个模糊的人形。它们围成一圈，将吴文渊困在中间。
吴有德的脸在最前面，笑得狰狞：“乖孙……下来陪我们吧……”
“不……不要！”吴文渊转身想跑，却被周明远的怨魂挡住去路。
尸傀虽然自毁了，但周明远的残魂还在。他盯着吴文渊，眼中只有刻骨的恨意。
张清玄不再看那边的惨剧。他走到井边，对老道士的残魂说：“前辈，超度的事，麻烦你了。”
老道士看着被怨魂撕扯的吴文渊，叹了口气，点点头。
他飘到院子上空，开始念诵往生咒。金色的符文从空中洒落，落在周家怨魂身上。怨魂们渐渐平静下来，身上的黑气褪去，露出本来的面目。
他们对着张清玄和老道士深深一拜，然后化作点点白光，消散在夜空中。
吴文渊已经没了声息。他躺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脸上定格着极致的恐惧。他的胸口被掏了一个大洞，心脏不翼而飞。
肉球剩下的部分变成一滩黑水，渗入地下。
院子恢复了平静。
张清玄腿一软，差点摔倒。陈子轩和胖子冲出来扶住他。
“玄哥，你没事吧？”
“老板，你吐血了！”
张清玄摆摆手，看向走过来的林瑶和王寡妇：“村子里应该安全了。明天天亮后，把吴文渊的尸体处理掉。还有后山那些陶罐，全部挖出来烧了。”
林瑶点头，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担忧：“你的伤……”
“死不了。”张清玄勉强笑了笑，“休息几天就好。”
他看向井边，老道士的残魂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了。
“道友，”老道士对他行了一礼，“多谢你解了周家之围，也解了贫道六十年的囚困。这份恩情，来世再报。”
“前辈走好。”张清玄还礼。
老道士最后看了一眼院子，化作青烟，消散不见。
井底传来一声轻响——那具骷髅，终于化作了尘埃。
周婉清飘到张清玄面前，深深一拜：“张先生大恩，婉清无以为报。只愿来世，能做个普通人，平安终老。”
张清玄点头：“会的。”
周婉清笑了。那是六十年来，她第一次真正的笑。笑容中，她的身影渐渐透明，最终化作一缕清风，吹向远方。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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