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抵达卉县后,林傲南被恭敬地请入一座宽敞雅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大宅院安顿下来。
询问之下才知,这并非陈家主宅,而是陈家的一处别苑。引路的管事客气地解释,家主体恤公子一路车马劳顿,特意安排在此稍作休整,也好让下人们有时间将诸事准备得更周全。
七日后,便是正式的吉日,届时公子将从这别苑发嫁,风风光光地进门。这番安排,让一路护送而来的林家人心里踏实了许多。
陈家并未因是纳侧夫而有丝毫怠慢,不仅安排了舒适的住所,还郑重其事地准备了正式的婚仪,足见诚意。
更让他们惊喜的是,陈家随后便表示,这座别苑已过契到林傲南名下,既是聘礼的一部分,也是公子未来的私产,他从这里出嫁,也更有底气。
七日后,吉时到。一顶装饰着喜庆绸缎的花轿,将盛装的林傲南抬进了陈府大门。
虽不及迎娶正夫时开正门、鼓乐喧天的隆重,但该有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程序,一样未少。
婚礼现场布置得喜庆而不失庄重,来往宾客虽不算极多,却也皆是本地有头脸的人物,给足了林家和这位新侧夫颜面。
独自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新房里,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喧闹人声渐渐散去,林傲南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盖头遮挡了视线,只能看到眼前一小片红色的朦胧。他从前最不屑的,便是这等盲婚哑嫁,将终身托付给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可兜兜转转,命运弄人,他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路。正心绪纷乱间,房门被轻轻推开,有脚步声走近。
一个温和清越的男声响起:“林侧君安好。奴是府中后宅管事,名唤陈吉。特来拜见侧君,并传达家主吩咐。”
林傲南隔着盖头,微微颔首示意。陈吉的声音继续平稳地响起:
“家主吩咐了,侧君您从江南带来的贴身小侍,自然依旧伺候您。府中也为您另行安排了两名伶俐的小侍,若您觉得合用,可留在身边听用。
若想先看看,也可让他们在院中做些粗使活计,全凭您的心意。
另外,您一整日未曾好好用饭,家主特意让厨房备了些清淡易克化的餐食送来,请您多少用些,以免伤了脾胃。”
说话间,林傲南闻到一阵淡淡的食物香气。有小厮轻轻将一张小几摆到他身侧,碗碟放置的声音轻巧。
“家主还在前厅宴客,估摸着还需些时辰。侧君若觉坐着乏累,也可稍靠一靠歇息片刻,莫要太过拘谨伤了身子。奴等就在外间候着,侧君若有任何需要,随时唤人即可。”
陈吉说完,行了礼,便带着人轻轻退了出去,细心地将房门掩好。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林傲南一人,和身旁小几上温热的食物。他怔了怔,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暖流。
他听说过,有些人家娶亲,尤其是纳侧,新夫郎往往从天不亮就开始折腾,饿着肚子直到礼成,甚至洞房之夜都未必能及时吃上一口东西。
可他今早起身,便有小侍端来精致的早点,叮嘱他用饱;上妆梳头、等待吉时的间隙,也有小侍悄悄塞给他小巧易食的点心;如今坐在这新房里,妻主竟还惦记着他会饿,特意送了热饭热菜进来……
这份无声的体贴与细心,远比任何华丽的言辞更让人触动。林傲南犹豫了一下,轻轻将盖头掀起一角,露出下半张脸。
小几上放着一碗撇净了油花的清炖鸡汤,一碟碧绿的青菜,一小碗晶莹的白米饭,还有几样清爽可口的小菜,分量不多,却样样精致。
他确实有些饿了,便小口小口地,慢慢将饭菜用了。热汤下肚,暖意弥漫开来,连带着那颗惶然不安的心,似乎也找到了些许依凭。
妻主还要在前厅应酬宾客,这坐床等待的时间想必不短。他甚至想起方才陈吉管事那句“可稍靠一靠歇息”,这般体贴入微的安排,简直不像是对待一个初次见面的侧室……
到目前为止,陈家上下,尤其是那位未曾谋面的妻主所表现出来的尊重与周到,已经远远超出了林傲南最初的、最保守的预期。
他原本只求一个安稳的栖身之所,不遭苛待便是万幸。可如今,这份不动声色却处处妥帖的珍惜之意,让他冰冷了许久的心房,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丝暖意,甚至是一点微弱的期待。
他想,即便两人从未见过,毫无感情基础,但能有这样一位懂得体恤、行事周全的妻主,未来的日子,或许……真的可以期待一下平安顺遂,甚至是一份相敬如宾的温情。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快到亥时,院外才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说笑声,由远及近。
房门被推开,一股淡淡的酒气飘了进来,伴随着几个人搀扶劝说的声音。
“家主小心门槛……”“哎哟,可算是回来了……”“快,快扶好了,姑娘醉得不轻……”
闹哄哄了一阵,那些声音才逐渐退去,房门再次被关上。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那淡淡的酒气。
林傲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然而,预想中醉醺醺的靠近并未发生。
他听到一个略显低沉、带着些许酒意却依旧清晰的温和声音响起,那声音离他有些距离:
“夫郎久等了。为妻身上酒气熏人,恐唐突了你。你且稍坐,容我去洗漱更衣,去去这身味道再来。”
说罢,便是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和离去的脚步声。林傲南有些意外,紧绷的心弦却因这份体贴而稍稍松弛。
他并没有等太久,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沉稳而清晰。随着那人走近,先前那淡淡的酒气已完全被一股清爽的皂角清香取代。
一杆崭新的、系着红绸的喜秤,轻轻探入盖头下方,触感微凉。然后,盖头被平稳地、缓缓向上挑起,眼前阻碍视线的红色帷幔一寸寸褪去,烛光柔和地漫入眼帘。
林傲南下意识地垂着眼睑,长睫微颤,盯着自己紧紧交握、指节有些发白的手,不敢抬头。
“怎么?”那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在近前响起,“夫郎不敢看我?可是怕为妻貌丑,吓着了你?”
这调侃的语气,莫名冲淡了新房内过于凝重的气氛,也轻轻激起了林傲南骨子里那点不肯服输的劲儿。
有什么不敢的?这便是他今后要携手一生、荣辱与共的妻主了!
这样想着,他心一横,猛地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撞进了那双含笑的眼眸里。
然后,他整个人如同被定身法定住,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又飞快地涌了上来,化作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好半晌,才像确认什么似的,带着颤音吐出两个字:“……是你?!”
烛光摇曳,映照着陈娇清丽含笑的脸庞,与一年前码头那个沉静从容的身影完美重合。
陈娇唇角笑意加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怎么?很意外?”
林傲南呆呆地点了点头,脑子仍是一片混乱:“嗯……你……你是陈家家主?”
“自然是我。”陈娇语气肯定。“可是……为什么?”林傲南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困惑、惊讶、狂喜、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齐齐涌上心头,“你不是……拒绝我了吗?在码头……”
陈娇走近一步,微微倾身,目光平和地注视着他,声音轻柔却清晰:
“那时候,并非合适的时机。你与李家的婚约未解,林家也绝不会允许你那般仓促地随一个外乡人离开。
而我,也不愿你在那般境地下,背负着‘逼嫁私奔’的污名进门。”
她顿了顿,笑意温醇:“但你既敢当街向我‘求婚’,我这做大女子的,又岂能毫无表示?”
“总要等到云开月明,一切尘埃落定,再风风光光地,用最郑重的礼节,把你娶进门来。”
她稍稍退开些许,做出一个展示般的小小手势,“怎样,夫郎可还满意这‘表示’?”
这番话,如同暖流淌过冰封的溪涧,瞬间融化了林傲南心中最后一点芥蒂与不安。
原来,她并非拒绝他这个人,而是考虑了更多,在等待一个对他、对两家都更好的时机。
原来,他那次冲动鲁莽的举动,她不仅没有轻视,反而记在了心里,并用这种方式,给予了他最大的尊重与成全。
眼眶猛地一热,积蓄了许久的复杂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化作水汽迅速弥漫上来。
他急忙低下头,不想在新婚之夜失态,声音却已带上了哽咽:“妻主……谢谢你。”
看着眼前少年强忍泪水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执鞭怒目、像只小刺猬般张扬鲜活的形象重叠又分离,陈娇心中微软,生出几分怜惜,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调侃道:
“怎么,一年不见,当初那只在码头上张牙舞爪、敢当街‘抢妻’的小野猫不见了?这就要变成小哭包了?”
“才没有!”林傲南被她说得脸颊发烫,那股委屈劲儿瞬间被羞恼冲散,他猛地抬起头,眼眶还红着,却已瞪圆了眼睛,努力做出凶巴巴的样子反驳,“人家才不是什么小野猫!”
只是那泛红的眼角和尚未干透的泪痕,让他这副“凶相”毫无威慑力,反而显出几分稚气的可爱。
陈娇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湿意,动作温柔。
“好,不是小野猫。”她从善如流地改口,目光温和地望进他清澈的眼底,“那往后,便是我陈娇的夫郎了。林傲南,你可愿意?”
林傲南望着她近在咫尺的温柔眼眸,那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
所有的不安、彷徨、认命般的妥协,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重重点头,声音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后的坚定与一丝初生的甜蜜:“嗯!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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