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站在轮回台中央，风从地底裂缝中涌出，又湿又冷。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体内的东西正在苏醒。那股热流顺着脊背攀爬，仿佛有根细线从骨髓深处钻出，缠绕住心脏。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冷十三立于三生石外，不远不近。左肩的伤口仍在渗血，却已凝结成块。他沉默着，未拔剑，也未开口，只是静静注视。
谢珩抬手撕开衣襟。布料裂开的声音极轻，可在这死寂之地，却格外清晰。他袒露出胸膛，一道暗红色纹路蜿蜒其上，如蛇潜伏于皮肉之下。
“蕙儿。”他开口，嗓音沙哑，“过来。”
薛明蕙伫立在三生石前，身形单薄如纸。她没有动，只是望着他。
“我知道你能听见。”他说，“我需要你帮我一次。”
她终于迈了一步。脚步虚浮，似踏在虚空之上。她抬起手，咬破指尖，鲜血即刻涌出，一滴、一滴，坠落无声。
谢珩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指按在自己心口。
鲜血触到那道纹路的刹那，他全身猛然一震。一股滚烫之力自胸口炸开，直冲脑海。他牙关紧咬，喉间溢出低吼，却始终不曾松手。
血丝沿皮肤蔓延，顺着纹路游走，如同织网般缓缓收紧。原本躁动的印记开始扭曲、挣扎，像是被镇压。
薛明蕙的手在发抖。她能感受到那股力量在反抗，在拉扯。头痛欲裂，视线模糊，但她没有抽离。
“再用力些。”谢珩低声说，“别停。”
她咬紧牙关，另一只手撑住他的肩膀，稳住两人身躯。鲜血继续流淌，染红了他的胸膛，也染红了她的指尖。
忽然，他右脚靴中传来一声轻响。
咔。
第二声接踵而至。
咔。
第三声。
三截玄铁断裂，自靴筒滑落，砸在冰面，滚了几圈，静止不动。那是他的判官笔，相伴五年，如今碎了。
谢珩抬起头，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不张扬，却凌厉。
“晚了。”他说，“它逃不掉了。”
双眸转为暗金，瞳孔微闪。身后空气开始扭曲，一道影子浮现，又一道，再一道。
九道身影，依次排列。
第一世，烈火焚屋，浓烟滚滚，他将她推出门外，转身冲入火海。
第二世，悬崖边缘，她脚下一滑，他扑上前抱住她的腰，自己却被甩出，悬挂在藤蔓之上。
第三世，乱军之中，箭雨倾泻，他以身相护，背上钉入三支长箭。
第四世，密室毒雾弥漫，她端药欲饮，他夺过碗一口饮尽，倒地抽搐时仍喊着她的名字。
第五世，雪夜山路，马车失控，他跃上车辕猛拽缰绳，掌心磨得血肉模糊也不肯松手。
第六世，刑场斩首，她被押赴行刑台，他当众拔剑，劈断锁链，自己却被枪尖贯穿。
第七世，洪水滔天，桥断人散，他托着她游至岸边，自己却被卷入漩涡深处。
第八世，敌营深处，她中迷香昏厥，他背起她杀出血路，身上添了十七道伤痕。
第九世，子弹呼啸而来，她呆立原地，他飞身扑上，挡在她身前，胸口绽开血花。
每一幕都清晰如昨。
薛明蕙望着这些画面，泪水无声滑落。她终于明白，不是他躲不开，而是从未想过躲。
谢珩低头看她，唇角仍带笑意，眼角却有血淌下。鼻腔、耳道亦渗出血丝，顺着他脸颊流下，在冰面上一圈圈晕开。
“你说你要恨我。”他声音嘶哑，“可我做的每一件事，哪一件不是为了让你活着？”
她说不出话，只能死死抓住他的手臂。
“我不怕死。”他说，“我怕的是，你忘了我。”
冷十三远远站着，目睹这一幕，忽然闭上了眼。左手按住后颈，那里灼热难耐，仿佛有什么在催促他出手。但他没有动。
他知道，此刻不能动。
谢珩身子晃了晃，几乎跪倒。他撑住膝盖，喘息数声，重新站直。
“它认我了。”他说，“从此以后，我不是它的宿主，我是它的主人。”
话音刚落，胸前纹路骤然收缩，似被某种力量拽入体内。血线缠绕其上，层层收紧，最终沉入皮肤，只余一道浅淡疤痕。
他低头看了看那道疤，伸手轻轻抚过。
而后抬头，望向三生石。
“蕙儿。”他轻声道，“该你回来了。”
她站在原地，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想说话，喉咙却堵得厉害，一个字也吐不出。
谢珩抬起手，想碰她的脸，手举到半空，却突然停住。
他感觉到了。
体内的热流再次袭来，比先前更猛烈、更急促。不是魔种在动，是别的东西。像有人在外界拉动那根线，要将他拖走。
“不对……”他皱眉，“这不是我的意识。”
冷十三猛地睁眼：“有人在动蛊虫匣。”
谢珩转头看他：“谁？”
“北狄王。”冷十三沉声道，“他在找她。盒子还在响，信号未断。”
谢珩瞬间明白。他一把抓住薛明蕙的手腕：“你不能留在这里，他会顺着气息寻来。”
她摇头：“我不走。”
“你必须走！”他声音陡然提高，“你以为我拼死封印魔种，只为这个？不是！我是为了让你活下去！不是让你站在这里等他来抓你！”
她盯着他，眼中满是泪水。
“你答应过我的。”她说，“你说过不会再丢下我。”
他怔住。
风势更烈，衣袍猎猎作响。三生石上的名字尚存，但边缘已然模糊。
冷十三低语：“主子，时间到了。再不走，谁都出不去。”
谢珩望着她，眼神几经变幻——从坚定，到挣扎，再到决绝。
他松开她的手，后退一步。
随即从袖中取出那只铜盒——蛊虫匣。盒子依旧滚烫，表面符文忽明忽暗。
他将其举至面前，凝视两秒。
“你要找的是我？”他低声问，“那就来拿。”
话音落下，他猛然将盒子按在心口。
刹那间，红光爆绽。所有符文尽数亮起，似触发某种禁制。一股强大吸力自盒中涌出，与他身体相连。
谢珩闷哼一声，身躯剧烈震颤。他清楚感觉到，有无数气息正从四面八方汇聚——不是冲他而来，而是奔这盒子而去。
北狄王的气息，近了。
冷十三立刻上前一步：“你在做什么？你会被反噬！”
“我知道。”谢珩说，“但现在我是魔种之主，能承受部分牵引。只要我把信号放大，他就会以为她在这里，不会去追真正的她。”
“那你呢？”
“我不重要。”他说，“只要她能回来，只要她能活着。”
他仰头看向三生石，声音渐轻：“蕙儿，你听得到吗？我等你回来。不管你记不记得我，我都会等你。”
血从他嘴角溢出，滴落在铜盒之上。
红光愈盛，整个轮回台开始震颤。地面龟裂，黑气自缝隙中升腾，缠绕上他的双腿。
他依旧站着，纹丝不动。
冷十三立于原地，未加阻拦。他深知，此人一旦决定之事，无人可改。
谢珩抬手，拭去唇边血迹。低头看着掌心，笑了笑。
“这一次。”他说，“换我来护你。”
忽然，他抬头，望向远方。
雾气翻涌，一道高大身影缓缓显现。披狼皮大氅，胸前纹噬月狼图腾，右手握一柄弯刀。
北狄王来了。
谢珩挺直身躯，面对那团血雾，岿然不动。
右手仍按蛊虫匣，左手垂于身侧。血顺指尖滴落，在冰面聚成小小一滩。
北狄王的声音响起，低沉冰冷。
“你不是她。”
谢珩笑了。
“我不是。”他说，“但我比她更容易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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