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的手指还放在石桌上,指尖的血还没干。她刚画完那个符号的最后一笔,心跳声特别响,比呼吸还要重。
桌上的凤冠突然动了一下,不是风吹的。霞帔下面刻着的字又亮了,光从缝隙里透出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爬。
对面站着一个人,躲在桃树的影子里。他穿着龙袍,衣服一点皱都没有,脸上还是灰白的颜色。他抬起手,习惯性地往腰间摸去。这个动作薛明蕙见过很多次,元启帝批奏折时也是这样,总是摸一个早就不存在的东西。
谢珩的判官笔还在空中,银光绕着笔尖转。他没有上前,也没有收回笔,只是盯着那个人的眼睛。
“你装得挺像。”他说,“但你不知道,真正的元启帝,右手染指甲从来不会碰到左手。”
那人没动。
谢珩继续说:“他每天画乌龟,都画在左边角落。你刚才抬手的时候,却碰到了右边。你不是他,你也根本不想真的成为他。”
血顺着薛明蕙的手腕流下来,滴到鞋面上,却没有渗进布料。她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
“你是谁?”她问。
那人终于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就是忽然咧开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然后他抬手,一把撕下自己的脸。
不是皮掉了,也不是假面具。就像一层雾被扯开,里面露出另一张脸——半边是李承恪的小指上戴着绿光的扳指,半边是北狄王拍打狼牙挂坠的动作。两张脸叠在一起,眼睛一左一右不对称地眨着。
“我是你们走不出的路。”他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元启帝那种含糊的声音,而是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混在一起,“我是你们杀过的人,也是你们没救下的人。我是五年前灯会上断掉的那支玉簪,也是崔姨娘推人落水时簪子扫过的手背。”
薛明蕙往后退了半步。
她想咳嗽,但她忍住了。喉咙里堵着一股热气,鼻子发酸,眼角有点湿。这不是害怕,是记忆一下子涌上来。
那人挥手,空中出现一个碗。
青瓷的,边缘描金,里面盛着半碗燕窝。汤很清,闻不到味道,但薛明蕙知道那是什么。第七十六章,崔紫菀让人端来的那一碗,底下加了鹤顶红,她说这是给她补身子的。
碗没落地,直接碎了。碎片变成针,朝她飞来。
她没有伸手挡,也没闭眼。颈后的胎记突然发烫,像有人拿烙铁贴上去。金光从衣领里透出来,瞬间撑开一道光壁。那些针撞上去,全被弹开,在地上滚了几圈,化成了灰。
那人又甩出一支金簪。
点翠的,尾端带钩,和崔紫菀常戴的那三支一模一样。它在空中划出弧线,带着风声,直奔她的脸。
谢珩动了。
他没有去拦金簪,而是把判官笔往前一送。银光从笔尖炸开,变成一条细长的龙,缠住金簪,硬生生把它拽偏。金簪插进石桌,震得桌面裂开一道缝。
“你还记得这些?”那人看着他们,声音低了些,“你还记得她怎么害你?他怎么骗你?二皇子怎么烧你母族的信?魏长忠怎么在你药里动手脚?”
薛明蕙喘了口气。
她抬手擦掉嘴角的血,手指沾满了红。“我记得。”她说,“我也恨过。”
她顿了顿,看向谢珩。
“但现在我不想打了。”
谢珩点头。“我们不是来算旧账的。”
那人冷笑:“那你们来干什么?你说你不信命,可你每一步都在命里。你说你要自由,可你连咳血都要靠梦里的图。你们以为破了封印就能走?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知道。”薛明蕙说。
她从袖子里拿出帕子,上面全是刚咳出来的血。她没擦嘴,把帕子摊开,对着空中那半幅《璇玑图》。
血珠开始移动。
不是滴落,也不是散开,而是一颗颗浮起来,排成线条。它们和图纹对上了,缺口正好补全。
与此同时,谢珩把判官笔往地上一顿。银龙顺着他的手臂爬上肩头,盘旋而上,猛地冲向那人胸口。
没有喊叫,也没有抵抗。银龙直接钻进去,像是早就认得路。
下一秒,那人胸口裂开,一块残图被拖了出来。
巴掌大,边缘不整齐,像是被人撕断的。它浮在空中,朝着薛明蕙那边飘去。
两幅图越来越近。
还没碰到,已经有光流转起来。不刺眼,像月光照在水上,轻轻晃。
桃树不动了。
花瓣悬在半空,一片都没落下。风停了,连地面的裂缝都不再扩大。整个园子安静得能听见血珠落在帕子上的声音。
薛明蕙望着那半块图,忽然明白了。
“你不是外来的。”她说,“你不是谁派来的考验,也不是天道设的局。”
她看向那人扭曲的脸。
“你是我们留下的。”
谢珩接话:“每一次轮回失败,我们都带着恨离开。恨崔紫菀毒死我妻子,恨二皇子毁我家,恨北狄屠杀边关百姓。这些恨没地方去,就留在这里,变成了你。”
那人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你用他们的脸,是因为你只能靠记忆活着。”薛明蕙说,“你没有自己的样子,你只是我们不肯放下的结果。”
银龙还在他胸口盘着,一动不动。
谢珩往前走了一步。“真正的轮回不是重复,是往前走。情不是锁链,是推我们前进的力量。你拿恨当规则,可恨只会让人原地打转。”
他抬起手,指向空中即将合拢的两幅图。
“你不让我们看见真相,因为你怕我们想起——我们本来可以不一样。”
那人终于动了。
他抬起手,像是要抓住什么。可他的手指刚伸出去,就被银龙缠住。他挣扎了一下,身体开始晃,脸上的两张面孔快速交替闪现。
“杀了我……”他突然说,声音不像之前那么有力,“我会回来……只要你们还记得痛……我就不会消失……”
薛明蕙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她把手按在心口。玉佩贴着皮肤,传来一点温热。她不再咳嗽,也不再发抖。
“那就别回来。”她说。
两幅图碰到了一起。
没有声音,也没有强光。它们就像拼图一样,严丝合缝地贴上了。边缘的纹路连成一圈,缓缓旋转起来。
空中的花瓣开始下落。
一片落在石桌上,盖住了“永镇仙门”那四个字的最后一笔。
那人站在原地,身体慢慢变淡。银龙松开他,回到谢珩的笔中。他的脸还在变化,李承恪和北狄王的轮廓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个影子。
影子张着嘴,好像还想说什么。
薛明蕙看着他。
“你不是主宰。”她说,“你只是我们过去的一部分。”
影子没动。
谢珩把判官笔收回腰间,看了她一眼。
她点点头。
两人同时伸手,不是去碰图,也不是去抓影子,而是握住了彼此的手。
就在这一刻,那影子忽然抬手,指向薛明蕙颈后的胎记。
他的嘴唇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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