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涯与上官海棠一路快马加鞭,不敢有丝毫耽搁。马蹄踏过开城略显凌乱的市集,扬起阵阵烟尘,最终抵达了出云国的王都——汉城。
令二人略感惊讶的是,明朝巨贾万三千那庞大无匹的商业网络,其触角竟也早已延伸至这异国都城。挂着“万”字招牌的钱庄、绸缎庄、药铺在汉城街头颇为醒目,且规模宏大,显见地位不凡。
他们凭借李四所赠的那枚“万家金钱”为信物,得到了沿途万字号掌柜的殷勤协助,效率倍增。不仅一路畅通无阻,也省去了诸多盘查与麻烦。
在汉城最大的“金鼎轩”连锁酒楼顺利入住上房,安顿下来后,二人即刻分头行动。
天涯换上了一身质地精良、纹饰考究的东瀛武士服,将自身气质收敛,混入汉城街头那些三五成群、高谈阔论的东瀛浪人团体之中,试图从这些无法无天之徒的闲谈中,探听柳生家族乃至更高层的动向。
海棠则换上了一套当地贵族女子常穿的素雅“赤古里裙”(出云国传统服饰),以轻纱覆面,走向街头最为热闹的杂耍把戏摊铺,于市井喧嚣中耳听八方,从百姓闲谈、商贩议论中捕捉关于王室、朝局的零星信息。
结合二人日间所探与早前所知,出云国近几十年风云变幻渐渐清晰:
五十年前,世祖李瑈通过一场流血的宫廷政变,取代了荒淫无度、狂妄自大且屡屡挑衅大明的侄子端宗,得以即位。
据说,这场政变背后,隐隐有着当时明朝皇帝默许甚至支军权持的影子,故而世祖及之后历代君主,对大明一向执礼甚恭,两国往来自此日趋密切。
二十六年前,世祖之孙睿宗李晄即位之时,大明为示重视与巩固宗藩之谊,甚至派遣了一位年轻的皇子前来观礼。
睿宗为人宽厚平和,对明朝谦逊守礼,主动在各大城市中心划出区域,建立汉人聚居的“大明街”,吸引闽、广、江、蜀等地商人前来贸易,极大促进了出云国经济繁荣,国力蒸蒸日上。可惜天不假年,睿宗自幼体弱,在位不足八载便溘然长逝,只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太子李政楷与公主李秀。
如今在位的李政楷,便是当年不到八岁即位的李政楷,由其叔父、睿宗之弟李昊带领群臣摄政辅国。
这位年轻君主与其妹李秀公主自幼受父亲熏陶,对博大精深的汉家文化十分痴迷,琴棋书画,皆有涉猎。
然而,当前都城内东瀛势力盘踞,浪人横行,时间紧迫,加上已知柳生但马守这等强敌可能已在暗处窥伺,二人商议后,决定兵行险着——趁夜色深沉,潜入防守森严的皇宫大内,直接探查那位年轻的出云国皇帝与其摄政叔父的真实状况。
夜幕低垂,宫墙巍峨。两人凭借高超轻功,悄无声息地潜入内苑,越过重重宫墙,悄然潜至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外。
然而,透过窗棂缝隙望去,坐在御案之后、正批阅着堆积如山奏折的,并非想象中二十五岁的年轻君主,而是一个年约四十、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
段天涯眉头紧锁,心中疑窦顿生:“出云国皇帝李政楷分明才二十五岁,此人是谁?”
但见那人面相刻薄,神态嚣张,眉宇间凝聚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胆子更是极大,竟堂而皇之地高踞龙椅之上,对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呼来喝去,态度极其跋扈。
房内之人交谈所用皆是出云语。海棠凝神细听片刻,笃定地转向天涯,传音低语:“大哥,此人自称‘孤王’,语气倨傲,对太监提及‘皇上’时颇为不屑。依年龄与称谓判断,他应该就是那位摄政王——皇帝的亲叔叔,李昊。”
天涯眉头蹙得更深:“皇帝本人何在?难道已被架空至此,连御书房都不得入了么?”
海棠眸光流转,霎那便有了计较。
她打了个手势,二人不再停留于这权欲熏心之地,并且凭借对宫殿布局的敏锐直觉,悄无声息地掠向皇宫偏远处,那专门用于接待大明使臣、更为清静的“慕华馆”方向。
慕华馆周遭果然守卫疏松许多,,气氛与御书房的紧绷截然不同。巡逻侍卫的脚步也格外轻缓,仿佛生怕惊扰了此间的宁静。
二人轻易避开岗哨,飘然落于馆舍主建筑的屋顶之上。海棠再次施展其精妙手法,如同之前在国宾府探查假利秀时一般,轻巧无声地移开一片屋瓦,向下望去。
只见下方书房内,灯火温和,一个身着出云国常服、面容清秀犹带几分书卷气的年轻男子,正埋首于宽大的书案之前,专心致志地临摹字帖,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欣然落笔,神情专注得犹如一名沉浸于学问的单纯学子,全然不似执掌江山的帝王。
“看来这位皇上,心性确实比较单纯,不似久居权柄之人。” 海棠高踞屋瓦之上,对身旁的段天涯低声传音道,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
天涯看着下方那不同政事、只问笔墨的小皇帝,再对比方才御书房内那位气焰嚣张的摄政王,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但那位皇叔,则满身邪气,权欲熏心。皇帝如此信任于他,竟连奏折批阅之权都尽数交付……那么,当初国宾府行刺之事,会否根本就是这位皇叔为某种目的而主导?”
海棠心中疑云更甚,接口道:“极有可能。若他欲摆脱大明控制,或是与东瀛势力达成某种交易,刺杀大明皇帝,嫁祸出云国,引发战端,他便有机会在乱中攫取更大权柄,甚至……取而代之。”
二人正低声交换意见,忽见下方的李政楷写字写得兴起,竟放下笔,在书房内踱步,开始以清晰流利的汉语,摇头晃脑地吟诵起诗词来!
“这皇上倒真是个妙人,” 海棠不由得失笑,传音中带上了一丝讶异与欣赏,“汉语如此流利,又这般痴迷诗词翰墨,若非身处这异国皇宫,说出来只怕无人相信他是一国之君。”
只听李政楷吟道:“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射覆什么……” 他搔了搔脑袋,苦苦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下句,俊秀的脸上浮现出懊恼又可爱的神情。
见此情景,海棠眼中灵光一闪。她伸出纤指,在屋檐边缘极其轻微地一拨,一小撮松动的瓦片碎屑便簌簌落下,不偏不倚,恰好跌落在李政楷身前的书案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是谁?” 李政楷愕然抬头,望向头顶,下意识地便要张口呼唤侍卫。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海棠与段天涯已自那天窗缺口处施施然飘然而下,轻盈落地,衣袂微扬,竟未带起多大风声。
李政楷见二人如同从天而降,突然现身眼前,先是一愣,本能地后退半步,右手已按向书案旁一个看似装饰的铜铃。
但他目光迅速在段天涯英武的面容和海棠清丽难言的容颜上扫过,尤其是二人明显的中原汉人打扮与气质,实在不似歹人,他按铃的手势微微一顿。
他定了定神,竟再次用汉语问道,声音带着惊疑,却并无太多恐惧:“你们……是谁?是刺客吗?”
海棠上前一步,盈盈一拜,姿态优雅,声音柔婉动听,如同春风拂过:“陛下万福。我们并非刺客,乃是来自大明的旅客,因仰慕陛下贤名与贵国文化,特来拜会。”
“旅客?” 李政楷疑惑地瞅着这个在深夜皇宫中突然出现、却笑得温柔无害的汉族美人,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位气度沉稳、腰佩长刀的男子,“你们既是旅客,为何……如此深夜闯入朕的寝宫?这于礼不合,亦甚为危险。”
海棠目光流转,瞥见李政楷案上堆积如山的字帖与诗卷,又见其方才苦思诗句的憨态,立刻急中生智。
她嫣然一笑,语气中带上恰到好处的仰慕与些许俏皮:“陛下恕罪。实不相瞒,小女子自幼爱武文弄墨,尤嗜诗词书法。此次路经贵国,听闻陛下乃风雅之人,酷爱汉家文化,宫中更收藏了不少唐宋名家的真迹孤本。小女子心痒难耐,这才……这才一时忘形,拉着我兄长,想寻个机会,潜入宫中见识一番。唐突之处,还望陛下海涵。”
她语速平缓,理由听来竟有几分名士任诞之风。
李政楷闻言,眸光骤然一亮,仿佛遇到了难得的知音,惊喜道:“哦?姑娘真的懂得吟诗做句?”
“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海棠莞尔一笑,莲步轻移,径直走到书案前,极其自然地从尚在发愣的李政楷手中取过那支狼毫笔。
她一边用清越动人的嗓音吟诵出李商隐《无题》中缺失的下半阕,一边笔走龙蛇,在那幅未完成的字帖上,补上了最后两句诗词。
其字迹娟秀中带着一股不让须眉的洒脱气韵,与竟与李政楷先前所写颇有几分神似,更添几分女子特有的清逸柔美。
李政楷看得目瞪口呆,随即脸上涌现出极大的喜悦与钦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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