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字,好字!风骨清秀,笔意灵动,竟有几分卫夫人《古名姬帖》的遗韵!” 李政楷见海棠果真写得一手飘逸俊秀的好字,顿时乐得眉开眼笑,击节赞叹,方才那点惊疑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自从去年妹妹阿秀(李秀,即利秀公主本名)远赴大明和亲,音讯虽通,却再无人在身侧与他一起研墨品诗、切磋句读。眼前这位从天而降的汉人姑娘,不仅容貌清丽,言辞得体,更难得的是满腹诗书,才思敏捷,书法造诣恐怕更在自己之上。
他在深宫中寻到了难得的知音,越想越高兴,脸上甚至露出了少年人般腼腆而真挚的笑容:“好,写得好,诵得更好。果然是同道中人,是雅士!”
“谢陛下赞赏。” 海棠得体地拱手一揖,仪态万方,心中却也暗自惊叹如意娘、马继等天下第一庄密探之前所提供情报之精准——这位出云国皇帝对汉家文化的痴迷程度,果然远超常人想象。
段天涯起初还在意外海棠如此贸然行事,直接与一国之君攀谈。此刻见她仅因诗词书法便能卸下帝王心防,与这位年轻皇帝言语往来、应对自如。
见二人竟如旧友重逢般自在妥帖,心中不由得暗叹她随机应变的机敏,同时也生出几分钦佩。
此时他才恍然了悟,为何今夜入宫前,海棠又特地叮嘱他二人需换回汉人常服,而非夜行衣。想必她在决定夜探之前,便已根据情报,做好了万一与皇帝正面相遇,便以“仰慕文化的汉人旅客”身份周旋的万全准备。
李政楷虽贵为一国之主,身处深宫,此刻却毫无帝王架子,态度如同招待远方来客般极其友善,甚至带着几分书生的热忱问道:“今日得遇知音,实乃幸事。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段天涯没想到这位君主如此平易近人,赤诚相待,心中也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真心,抱拳还礼道:“在下段天涯,这位是舍妹海棠。今夜唐突,还请陛下勿怪。”
他言辞简略,不失礼数。
仿佛想到了什么至关重要之事,李政楷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急切的光亮,身体微微前倾,有些急切地问道:“段兄,海棠姑娘,不知二位……来自大明何处?近期可曾到过京城?”
海棠心念电转,在天涯开口前,已不着痕迹地拦在前面,语气自然流畅地答道:“回陛下,我们兄妹二人并非京师人士。前年自青海湖畔出发,沿河西走廊,出玉门关,一路游历西域诸国,后折向东北,经朝鲜,这才辗转来到贵国。京师繁华,却尚未有幸一游。”
李政楷眼中那骤然亮起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被浓浓的失落取代。他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如此说来……你们应当不知道阿秀在京城是否安好、是否习惯了……” 那语气中的牵挂与忧思,溢于言表。
听到“阿秀”二字,再想到京城郊外皇陵中那座新砌的、冰冷孤寂的墓碑,段天涯与海棠心中皆是一震,不约而同地微微别过脸去,不忍直视年轻皇帝眼中那份纯粹的期待。
在一切真相水落石出、揪出幕后元凶之前,他们不能、也不敢将利秀公主早已香消玉殒的噩耗告知这位显然与妹妹感情深厚的兄长。那太残忍。但,面对他这份纯然的兄妹情深问,他们亦实在不愿意用谎言去欺骗他。
幸而李政楷似乎很快自己调节了情绪。他想起了不久前才收到的、妹妹亲笔写来报平安的家书,字里行间虽有些许思乡之情,但大体仍是开朗的。他很快压下心底那点难以言说的酸涩,重新振作精神。
他与妹妹自幼便最是景仰汉人文化,如今在深宫之中竟能遇到海棠这般精通诗词歌赋、笔墨丹青的汉家女子,喜悦难以自抑。
他热络地招呼道:“是寡人失态了。难得遇到真正的同道中人,机缘难得!来来来,寡人这慕华馆中,确实收藏了几件早年大明使臣馈赠的唐宋名家的碑帖字画真迹,还有一些孤本典籍,平日里无人共赏,甚是寂寞。现在就带你们去看看寡人的珍藏!”
段天涯却在此刻,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一股莫名的心悸之感毫无征兆地袭来,仿佛黑暗中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正在悄然逼近。
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他早已淬炼出对危机的直觉。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正在绷紧,他迅速朝海棠使了个眼色。
“陛下厚意,我等感激不尽。” 海棠敏锐地捕捉到大哥眼神中的警讯,虽不明所以,但出于绝对的信任,立刻会意过来,适时地开口,柔声道“只是,今夜时辰已然不早。刚才冒昧打扰,已是万分惶恐,实在不敢再耽误陛下安歇。不若……改日我等再专程前来,拜赏陛下珍藏?”她语带歉意,目光却迅速扫过殿外寂静的回廊。
“你们刚才不是说是专程来看寡人的收藏吗?” 李政楷见段天涯面露凝重豫色,不复方才温和,又听海棠忽然改口,先是一愣,眼中掠过一丝不解与淡淡的失落。
但他天性宽和,并非强人所难之人,随即洒脱一笑,摆了摆手,“也罢,也罢。你们必有你们的缘由,寡人也不强人所难。这慕华馆,两位既知路径,寡人也随时欢迎同道。有空时,定要来探望寡人,我们再一起写字、诵诗、品画……”
“多谢陛下体谅!告辞!” 段天涯不再犹豫,抱拳一礼。
话音未落,海棠已随着段天涯身形一展,自那天窗处纵身一跃,便已融入外面沉沉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只余下窗边微微晃动的纱帘。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李政楷独自站在原地,心中说不出是怅然还是失落。深宫寂寥,知音难觅,方才片刻的热络,更衬得此刻的清冷。
他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书案前,拿起方才海棠挥毫补全的那幅字,就着明亮的烛光,细细品鉴起来,仿佛能从那些娟秀的字迹中,再次感受到那份难得的、跨越国界的文化共鸣与心灵慰藉。
海棠和段天涯拜别李政楷,不敢有丝毫耽搁,依循原路,身形如电,急速向着皇宫外围潜行。
“大哥,既然已面见出云国王,为何又要匆匆离去?方才皇上明明已放下戒备,正是打探消息的良机。” 海棠一边施展轻功紧随天涯,一边低声询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
天涯面色沉凝,心中的不安感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扩散、浓重。他头也不回,答道:“不对劲!我感觉到有极其危险的气息在靠近,绝非宫中寻常侍卫。快走,离开皇宫范围再说!”
“什么?”海棠心中一凛,正要细问。
两人已如两道轻烟般飘过高高的宫墙,稳稳落在宫墙之外僻静的巷道中。然而,就在脚尖触及地面青砖的刹那,段天涯浑身肌肉骤然绷紧,一股冰冷、粘稠、充满血腥与怨恨的熟悉杀气,如同实质,从巷道前方的转角处弥漫开来,将他牢牢锁定!
他猛地伸手,将正欲前行的海棠死死拦在身后,面色瞬间黑沉如铁,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一字一顿道:“杀气……很熟悉的杀气。他来了。”
他缓缓举起手中紧握的东瀛武士刀“贪狼”,刀身虽在鞘中,却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战意,发出轻微的嗡鸣。段天涯徐徐转过身,目光如刀,刺向那杀气的源头。
只见一名身着东瀛柳生新阴派标志性纯白剑道服、腰佩长短二刀的男子,正从巷道的阴影转角处,一步步缓缓迈出。月色洒落,照亮他阴鸷的面容,以及那双蕴含着无尽冰寒与怨毒的眼眸。
正是柳生新阴派宗主,柳生但马守!
“柳生……先生?” 段天涯瞳孔微缩,心中虽早有预料对方可能会寻来,却没料到他竟能如此精准、如此迅速地在此地截住自己,显然对皇宫周边的监控严密到了极点。
“别来无恙吧,泷泽一郎!” 柳生但马守以日语冷冷开口,直接道出了段天涯当年潜伏东瀛、拜师学艺时所用的化名。
两人目光在空中对撞的瞬间,多年前的恩怨情仇——柳生十兵卫千疮百孔的尸身、雪姬为救他而死的惨烈、但马守失子丧女的疯狂恨意——同时在两人脑海中轰然爆发,几乎要灼穿理智!
没有多余的废话,血仇唯有用血来洗!
电光火石之间,柳生但马守身形已动!他脚下步伐似缓实疾,仿佛缩地成寸,前一瞬还在数丈之外,下一瞬,那柄代表着柳生新阴派至高剑术的名刀“雪走”,已然化作一道凄冷刺骨的白色闪电,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直劈段天涯面门!
此招简单直接,却因那极快的速度、凝练到巅峰的杀气以及数十年苦修的精纯内力,而显得无比恐怖,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
正是柳生新阴派绝学“杀神一刀斩”的起手式,刀势凌厉无匹,力求一击必杀!
“铿——!”
段天涯早已全神戒备,几乎在对方肩头微动的刹那,“贪狼”已然出鞘!刀光如匹练腾空,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格挡住了这夺命一击!
双刀交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巨响,火星四溅。汹涌澎湃的力道如同怒潮般顺着刀身传来,震得段天涯手臂微麻,气血一阵翻涌,巨大的反震力道让两人各退半步,脚下青石板寸寸龟裂。
柳生但马守一击不中,刀势立变!雪走刀仿佛活了过来,或刺或劈,或撩或抹,化作漫天纷纷扬扬、冰冷肃杀的“雪片”,将段天涯周身要害尽数笼罩。
每一片“雪”都蕴含着凌厉无匹的刀气与阴寒刺骨的内劲,分刺天涯咽喉、心口、手腕几处大穴,虚虚实实,阴狠刁钻。正是柳生新阴派绝学之一——“雪飘人间”!刀光绵密,寒意彻骨,仿佛要将对手的灵魂都冻结、撕裂。
段天涯深知此招厉害,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将自身在东瀛所学的伊贺派忍术精华与中原剑法的底蕴融会贯通,手中贪狼刀舞动,身法如烟,刀光如幕,将自身守得密不透风。
时而如磐石屹立,以扎实无比的根基硬撼锋芒;时而如流水无形,以柔韧巧妙的身法刀势卸力导引;时而如雷霆爆发,在漫天“雪片”中寻隙刺出凌厉反击!刀光剑影在狭窄的巷道中激烈碰撞,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激荡的劲气将两侧墙壁刮出道道深痕,尘土簌簌而下。
两人身影在月光下急速交错,刀风呼啸,卷起地上落叶尘土,招招凶险,式式夺命!剑气纵横,逼得海棠几乎无法靠近。
然而,柳生但马守浸淫剑道数十年,功力之深、剑术之精,确在段天涯之上。加之仇恨灼烧心智,出招越发狠辣诡谲,步步紧逼。段天涯虽勉力支撑,但明显已落入下风,守多攻少,险象环生。
一旁的海棠见大哥处境危急,心中焦虑如焚,“锃”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便要上前助战。
“海棠,不可!” 段天涯一边奋力抵挡但马守的攻势,一边急喝道,额角已见汗珠。他深知柳生但马守的可怕,海棠武功虽高,但面对这等宗师级高手,经验与火候仍有差距,贸然上前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让他分心,甚至遭致毒手。“这是我的私仇,我不想把你牵涉在内!”
他已经失去了妻子,不能再失去妹妹了。
海棠方才听到“柳生先生”这几个字,瞬间明白了眼前白衣人的身份,正是前几日小林正千叮万嘱要他们小心躲避的新阴派宗师!但马守的“杀神一刀斩”一刀快过一刀,刀意森寒,已将他周身要害笼罩。
眼见天涯在对方狂涛怒浪般的攻势下左支右绌,她心如刀绞。
眼见天涯险象环生,海棠心念电转间,已生一计。
她深深看了一眼在刀光中奋力搏杀、衣衫已被划破数处的段天涯,贝齿一咬,眼中闪过决绝之色,竟不再犹豫,身形一转,运起全身功力,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他们刚刚离开的皇宫方向——慕华馆,疾掠折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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