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回屋，秦淮茹站在门外，看着他的背影。屋里很暖和，煤油灯的光从门里淌出来，淌到她脚边。
陆远出来时，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鼓鼓囊囊的。
“这个你拿回去。”他把袋子递过来。
秦淮茹没接，往后缩了缩:“陆科长，这是......”
“五斤白面，一斤猪肉。”陆远说得直接，“快过年了，给孩子包顿饺子。”
秦淮茹的手抖了一下。五斤白面，一斤猪肉——这礼太重了。现在鸽子市上，白面两块一斤，猪肉要五块，还得有票。这一袋东西，顶她大半个月工资。
“我不能要......”她声音发颤，“您已经帮我们很多了，工作，平时的接济......我不能再......”
“拿着。”陆远把袋子塞到她手里，触到她冰凉的手指，“不是白给的。仓库那边过年要盘货，你得加班吧？算加班补贴。”
秦淮茹知道这是借口。仓库盘货是正常工作，哪有什么补贴。
“还有这个。”陆远又从门后拿出个小包袱，“两块花布，给孩子做过年新衣服的。我看小当和槐花的棉袄都短了。”
包袱是蓝底白花的棉布，厚厚的两叠。秦淮茹摸着布料，喉咙发紧。她确实想给孩子们做新衣服，可布票早就用完了，手里也没闲钱。
最后，陆远从兜里掏出个纸包，打开是水果糖，花花绿绿的糖纸在灯光下反着光。
“糖是给孩子的。”他说。
秦淮茹看着那些东西——面，肉，布，糖。都是能解燃眉之急的。她眼眶发热，使劲眨了眨眼。
“陆科长......”她声音哽咽，“您总这样......我拿什么还啊。”
陆远看着她。秦淮茹低着头，睫毛湿漉漉的，鼻尖红红的，像个受了委屈又不敢哭的孩子。
“不用还。”他说。秦淮茹有点发愣，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说，不用还。”陆远重复了一遍，“你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就是还我了。”
这话太暧昧了。秦淮茹脸一下子烧起来，好在天黑，看不真切。她攥紧手里的布袋，布料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两人站在门口，沉默了几秒。风从院子穿过，卷起地上的雪沫。
“那......那我回去了。”秦淮茹小声说。
她转身要走，陆远又叫住她:“秦姐。”
秦淮茹回头。
陆远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个更小的布包，塞进她手里:“这个你收好，别让人看见。”
“十斤全国粮票，二十块钱。”陆远几乎贴着秦淮茹的耳朵，“过年用。给孩子买点零嘴，也给自己添件衣服。”
秦淮茹的手僵住了。二十块钱，是她大半个月工资。十斤全国粮票，在黑市上能换更多东西。
“这太多了......”她声音发抖，“真的太多了......”
“不多。”陆远说，“你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不容易。我能帮一点是一点。”
他顿了顿，又说:“你别有负担。这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对你却是救急。”
秦淮茹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里看陆远的脸。他的轮廓很清晰，眉眼温和。
她想起那本书里的一句话:“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
她现在的人生，算什么呢？
秦淮茹快步走回中院，布袋和包袱抱在怀里，进了屋，贾张氏正在炕上纳鞋底，看见她手里的东西，眼睛一亮。
“这是陆科长给的？”贾张氏凑过来。
秦淮茹没说话，把东西放在桌上，一层一层打开。白面，猪肉，花布，糖，最后是那个小布包——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露出里面的粮票和钱。
贾张氏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
“妈，您小声点。”秦淮茹压低声音，“别让人听见。”
贾张氏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伸手去摸那些粮票，手指都在抖。二十块钱，十斤全国粮票——这年头，这就是命啊。
“淮茹啊......”贾张氏有点激动，“陆科长......对你真是......真是大方啊！”
秦淮茹没接话，默默把东西收起来。白面和猪肉藏进柜子最里头，花布叠好压在炕席下面，糖分出一半给孩子们留着，另一半也藏起来。粮票和钱贴身收着。
腊月十八，星期天。
陆远起了个大早，打算去市场转转。刚推自行车出后院，就碰见许大茂也推着车出来，车把上挂着两个空麻袋。
“哟，陆科长，早啊！”许大茂笑着打招呼，“这是去哪儿？”
“出去转转。”陆远含糊道。
“巧了，我也去乡下。”许大茂得意地拍拍麻袋，“我有个亲戚在红星公社，说能弄到山货。榛子、蘑菇、野兔子，说不定还能弄到猪肉呢！这年头，就得有关系！”
陆远点点头：“那挺好。”
许大茂凑过来，压低声音：“陆科长，要不......我帮您也捎点？您一个单身汉，过年也得备点年货吧？我亲戚那儿价格公道，比鸽子市便宜！”
陆远看他一眼。许大茂眼睛里闪着精光，那表情他太熟悉了——这是想从中捞一笔。
“不用了，谢谢。”陆远跨上自行车，“我自己有门路。”
许大茂笑容僵了僵，随即又堆起来：“那是那是，您是干部，门路肯定比我广！那行，我先走了！”
他蹬车往前院去，心里暗骂：装什么装！不就是个医务科长吗？等我把山货弄回来，在院里一分，看你还有没有面子！
前院，阎埠贵正在擦自行车。看见许大茂，他推了推眼镜：“大茂，这是去哪儿啊？”
“去乡下弄年货！”许大茂大声说，故意让中院后院的都能听见，“三大爷，您家要什么不？我帮您捎！”
阎埠贵眼睛一亮，随即又犹豫：“这价格......”
“放心，肯定比市场价低！”许大茂拍胸脯，“咱们院里的邻居，我能赚您钱吗？就是帮个忙！”
这话一出，几家门都开了。刘海中背着手走出来：“大茂，真能弄到肉？”
“二大爷，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许大茂笑道，“猪肉不敢保证，但野兔子、山鸡肯定有！就是这钱得先给，我拿去跟人家订。”
刘海中沉吟一下：“成，我家要两只兔子！多少钱？”
“一只兔子，算您三块！不要肉票！”许大茂说。
这价格比鸽子市便宜多了。鸽子市上，一斤猪肉能卖到五块，还不见得有。一时间，院里好几家都围上来，这个要蘑菇，那个要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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