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在试验区按部就班的日常与绿源城方向的紧张筹备中,悄然流逝。
守望村东南方向约十五里,一个名叫“林溪集”的更小、更偏僻的新垦村落被选定。这里只有三十几户人家,多是开拓农民和低阶魂师家属,人口流动不大,邻里相对熟稔,适合安插一个“合理”的新面孔。
阿灵被墨渊“送”到了林溪集,身份是远房表亲家遭遇变故前来投奔的孤女,暂住在村口一对善良的老夫妇家中。老夫妇得了墨渊暗中给予的丰厚酬劳,又见阿灵生得玉雪可爱、安静乖巧,自是尽心照顾。
阿灵按照云闲的指示,完美扮演着一个刚刚觉醒武魂(一株看起来营养不良的蓝银草)、魂力只有二级、性格内向害羞的普通小女孩。她白天帮老奶奶做些轻活,偶尔在村口大树下安静地看其他孩子玩耍,晚上早早休息,规律得不起一丝波澜。
暗中,以林溪集为中心,一张无形的网已经张开。墨渊坐镇绿源城,通过预先布置的诸多隐秘符文节点监控大片区域。云闲的真身并未离开试验区,但一道凝练了“数据之眼”观测力和部分“寂静”权柄的化身,已悄然潜至林溪集附近,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仿佛一截枯木,一块山石。古月娜则坐镇星斗大森林这一侧,调动了几位擅长隐匿和追踪的魂兽领主,在指定区域布下眼线。
第一天,平静无波。
第二天,傍晚时分,林溪集上空飞过几只乌鸦,叫声有些喑哑。村外林中,夜枭的咕咕声比往常密集了一些。但这些细微的异常,在荒郊野岭的傍晚,并未引起普通村民的注意。
第三天,夜。
无月,有薄雾。山林间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和淡淡的夜露清寒。
阿灵躺在老夫妇家侧屋的小床上,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熟。枕边,放着一个老奶奶用旧布头给她缝的、有些歪歪扭扭的小兔子玩偶。玩偶的一只眼睛是黑色的纽扣,另一只眼睛的位置却空空如也——那是云闲留下的“印记”之一,此刻正以极其微弱的方式,向外散发着符合“二级魂力蓝银草武魂孩童”的能量波动,如同黑夜中一盏特定频率的、只有捕食者能察觉的小灯。
子夜时分。
村外东南方向的雾气,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浓重了些,缓缓向着林溪集蠕动。雾气中,隐约有极其淡薄、混杂着泥土腐败和某种甜腻腥气的味道。
云闲的化身静立在一棵古树的阴影里,数据之眼无声开启,过滤着海量的环境信息。能量流动、生命体征、声音频率、气味分子……一切都被拆解、分析。
来了。
雾气的移动轨迹、成分的细微异常、以及那几乎难以察觉的、试图与环境魂力波动的“伪装”同步的节奏,都指向了目标。
它很谨慎,移动缓慢,似乎在反复确认着什么。
墨渊那边的符文网络没有反应,说明这东西对纯粹的魂导能量探测有很高抗性,或者具备某种“非魂力”层面的隐匿特性。
古月娜通过魂兽眼线传来信息:森林边缘未发现大规模异动,但有零星报告称,某些夜行性小动物(如地鼠、夜蛾)表现异常,要么惊慌逃窜,要么呆滞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吓或影响了。
目标越来越近。
它似乎绕开了村口可能有简单警戒法阵的区域,选择从侧面靠近,那里是几户人家的菜园和后墙,防御最弱。
阿灵“房间”的窗户,悄然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不是被风吹开,缝隙边缘有极其细微的、黏液干涸般的痕迹。
没有身影进入。
但云闲“看”到,一股无形的、带着冰冷粘稠质感的“东西”,像是一滩活着的阴影,顺着窗缝流了进来,贴着墙壁和地面,悄无声息地滑向床铺。
它避开了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物体,行动轨迹精准得诡异。在靠近床铺时,那股“阴影”微微隆起,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勉强具有人形轮廓但细节扭曲的黑影,伸出了同样由阴影构成的、指尖尖锐的“手”,抓向床上的阿灵。
就在阴影之手即将触及阿灵被子的刹那——
床上的“阿灵”突然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随即化作点点蓝银草叶的光影,消散在空气中。
替身!简单的光影与植物能量构成的幻象!
阴影似乎愣了一下,动作有瞬间的停滞。
而就在这停滞的瞬间,枕边那个缺了一只眼睛的布兔子玩偶,那只完好的黑色纽扣眼睛,骤然迸发出一点极细微、却无比纯粹的银白色光芒!
光芒并非攻击,而是“标记”与“显形”!
银光如同水银泻地,瞬间扫过整个房间。那道阴影在银光中发出无声的、仿佛指甲刮过玻璃般的尖锐嘶鸣(这嘶鸣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轮廓剧烈扭曲,原本完美的隐匿被打破,显露出其真实形态的一角——
那并非纯粹的影子,而更像是一团不断蠕动、变幻的暗红色肉质与粘稠黑色流体的混合体,表面布满了细密的、不断开合的孔洞和抽搐的触须状凸起,中心隐约有个类似孩童蜷缩的轮廓,但扭曲得不似人形。浓郁的不祥、吞噬与混乱的气息猛然爆发!
“深渊污染体!确认!”云闲化身眼中数据流狂闪,瞬间将信息同步给墨渊和古月娜。同时,她单手虚按——
“静。”
无声的律令降临。
房间内,一切声响、能量躁动、包括那阴影污染体试图挣扎爆发的扭曲力量,瞬间被强制“静默”,凝固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村外,数道早已蓄势待发的银色龙形枪芒,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精准无比地从各个角度贯穿了老夫妇家侧屋的墙壁(墙壁在触及枪芒前便已被空间之力柔化,未造成结构破坏),狠狠刺入那团显形的污染体!
古月娜出手了!隔着数里距离,银龙王的空间掌控与元素之力精准投送!
“嘶——嘎!!!”
污染体发出真正凄厉的、混合着物理与精神双重层面的惨叫,被银龙王的力量刺穿、撕裂、净化!暗红与黑色的物质如同遇到烈阳的积雪般消融蒸发,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
然而,就在污染体主体被快速净化的同时,其核心处那个扭曲的孩童轮廓,猛然炸开一小团极其凝练的、漆黑如墨的深渊能量!这团能量不试图反击或逃跑,而是如同有生命般,迅疾无比地扑向了房间内唯一的“实体”——那个发动了标记后光芒已经暗淡下去的布兔子玩偶!
玩偶被漆黑能量裹住,瞬间,那只完好的黑色纽扣眼睛,变成了纯粹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虚无”之黑。
“不好!它在转移‘锚点’或试图污染‘印记’!”云闲化身瞬间明了对方的意图。这污染体似乎知道难以逃脱,竟想通过污染云闲留下的寂静印记,反向侵蚀或干扰她的力量,甚至可能借此传递错误坐标或引爆某种陷阱!
“剥离!”云闲轻叱,数据之眼锁定了玩偶与深渊能量的连接点,一道无形的“规则之线”切割而去,试图将印记与污染强行分离。
几乎同时,墨渊的力量也隔空降临,温和却坚韧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网,试图包裹住那团深渊能量,将其从现实层面“隔离”。
古月娜的后续攻击也已赶到,更多的净化银光汇聚,要将玩偶连同污染一起湮灭。
三方合力,反应不可谓不快。
但那团深渊能量异常顽固且诡诈,它并非硬抗,而是在被剥离、隔离、净化的前一刻,猛地向内一缩,然后——
“噗”一声轻响。
布兔子玩偶那只被染黑的纽扣眼睛,碎了。
不是物理的碎裂,而是仿佛其存在的概念被某种力量“抹除”了一部分。碎裂的同时,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带着无尽怨恨、痛苦与贪婪混合情绪的意念波动,如同溅射的毒液,顺着云闲试图剥离的“规则之线”、墨渊的精神力网络以及古月娜的净化银光,反向冲击了三人的感知一瞬!
虽然冲击微弱,立刻就被三人强大的意志和力量驱散、净化,但那一瞬间传递过来的、属于无数被吞噬灵魂碎片混合成的痛苦嚎叫与深渊的低语,依然令人心悸。
玩偶掉落在地,恢复了普通的样子,只是那只眼睛永远消失了,留下一个空洞。
房间内,阴影污染体已彻底消散,只余下地面和墙壁上少许正在银光中蒸发的焦黑痕迹,以及空气中残留的、快速淡去的腥臭。
寂静重新笼罩,但已不是之前的宁静,而是带着肃杀与未散阴霾的沉重。
云闲化身凝实,走到玩偶边,捡起它,默默感知。寂静印记已被彻底破坏,残留的深渊污染也被净化,但刚才那反向的意念冲击……
“它不只是捕食者,”云闲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通过特殊方式传递给古月娜和墨渊,“它有相当程度的智能,懂得试探、伪装、设置陷阱,甚至……可能是一个‘哨兵’,或者‘收集者’。”
古月娜的身影下一秒直接出现在房间内,银眸扫过四周,脸色冰冷:“它最后想干什么?污染你的印记?”
“更像是一种……‘信息回传’和‘挑衅’。”墨渊温润但微凝的声音也仿佛在耳边响起,“它知道我们在钓它,它来了,被消灭了,但临死前,它把它‘看到’的、‘感受到’的关于我们力量特质的一丝信息,混合着被吞噬者的痛苦,打包送回了‘源头’。同时,破坏印记也是一种示威——它能触及并破坏我们的布置。”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成功了,他们消灭了一个深渊污染体,验证了其存在和活动模式。
但似乎……又没有完全成功。对方不是无脑的怪物,背后显然有更高层级的存在在指挥。这次行动打掉了它的一个触角,却也可能惊动了更深处的阴影,甚至让对方获得了关于他们的一些零星情报。
而且,那些被掳走的孩子……从刚才感知到的灵魂碎片痛苦来看,恐怕凶多吉少。
阿灵的真身此刻被墨渊保护在绿源城的安全屋,毫发无伤,但这并不能冲淡此刻沉重的气氛。
古月娜看着云闲手中的破旧玩偶,那个空洞的眼眶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她想起木青教授给她的那份名单,想起那些历史上曾努力建立连接的生命,又想起那些在深渊阴影下无声消失的孩童。
光明与黑暗,共生与吞噬,希望与绝望……这个世界,从来不曾简单。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声音有些干涩。
云闲轻轻放下玩偶,目光投向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
“清理残留,安抚村民,继续调查。”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但平静之下,是更加坚定的决意,“它既然露出了尾巴,就别想再完全缩回去。深渊的触角伸进来了,那么……”
她转头,看向古月娜,眼中数据流平静而深邃:“就把这只手,连同它后面的胳膊,一起砍断。”
“我们的试验区,我们的‘共存之路’,容不得这种‘病毒’的污染。”
夜还很长。
但猎人与猎物的角色,或许从这一刻起,已经开始发生微妙的转变。
只是,那隐匿在更深黑暗中的“深渊”,究竟还藏着多少这样的触角?它的“主体”,又在哪里?
玩偶空洞的眼眶,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仿佛一个无声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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