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问题，瞬间触及了林向阳这个“民用小改良”项目背后可能涉及的更深层次的材料科学与工程放大效应问题。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初中生，甚至不是一般评审专家会轻易提出的问题！
林向阳的后背瞬间绷紧。
他意识到，这位韩老，恐怕不仅仅是对他的项目感兴趣，更是在通过这些问题，试探他的知识边界和思维深度！
他大脑飞速运转。
第一个关于材料腐蚀的问题，他可以凭借超越时代的材料学常识给出一些方向性回答，但必须极其谨慎，不能超出“可能从旧书上看过类似概念”的范畴。
第二个关于放大效应和非线性调整的问题，则涉及到更复杂的工程模拟和实验，以他现在的身份和项目阶段，最好的回答是承认尚未考虑，但提出可能性。
就在他斟酌措辞，准备开口时，韩老却忽然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好了，不用紧张。这些问题，不是要你现在就能回答的。”
韩老的声音缓和了些，“你能想到从回流和热交换入手改进最普通的煤炉，并且踏踏实实做了那么多记录和试验，这本身就很好。科技工作，既需要天马行空的想象，更需要脚踏实地的积累。你还年轻，路还长，打好基础最重要。”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林向阳一直放在膝上、微微握紧的双手，话锋忽然又是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悠远：
“不过，科技的路上，有时候也会遇到一些特别的‘石头’。这些石头，可能很硬，很冷，上面还刻着些让人看不懂的记号。搬不动，绕不开的时候，不妨多看看，多想想，石头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或许……就能找到撬动它的办法。”
林向阳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石头？很硬？很冷？刻着看不懂的记号？
这几乎是在明示那块“θ-k”金属碎片！
韩老知道这块碎片？
他和秦砚是什么关系？
他和“盾”又是什么关系？
他是在点拨自己，还是在警告自己？
巨大的信息量和冲击让林向阳一时失语，只能怔怔地看着韩老。
韩老却已站起身，对沈怀儒道：“怀儒，我们走吧，别耽误孩子太多时间。”
沈怀儒也随之起身，对林向阳点了点头：“向阳，回去好好准备明天的公开展示和答辩。”他的眼神里，似乎有赞许，也有一丝复杂的提醒。
林向阳慌忙起身，鞠躬送别。
韩老走到门口，脚步停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记住，多看，多想。有时候，答案不在石头本身，而在它本该在的地方。”
说完，他便和沈怀儒一起离开了会客室。
门轻轻关上，将林向阳一个人留在寂静的房间里。
他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又有一股热血往头上涌。
韩老最后那几句话，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反复炸响。
“θ-k”金属碎片……“盾”的谜题……“备件之困”……秦砚……沈怀儒……现在又多了一位神秘莫测的韩老！
这些人和事，如同一个个散落的点，此刻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隐隐串联起来。
而他自己，正站在这条线的中央，被无形的力量推着，走向一个未知的、深不可测的漩涡。
他缓缓走回展区，脚步有些沉重。
晓梅和卫国立刻投来询问的目光。
林向阳勉强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但他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眼前的评选上了。
韩老的暗示，究竟是什么意思？
“答案不在石头本身，而在它本该在的地方”——“本该在的地方”，是指那台“铁牛”柴油机？还是指某种更宏观的、关乎国家材料工业困境的“位置”？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扇巨大的、紧闭的门前，手中握着几把形状各异、来历不明的钥匙。
他不知道哪一把能打开门，更不知道门后等待着的是什么。
市级评选第一天的评审环节，在傍晚时分结束。
林家兄妹收拾好模型和材料，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更加纷乱的心绪，返回大杂院。
夜色渐浓，胡同里灯光昏暗。
快到家门口时，林向阳隐约看见，自家院门外的阴影里，似乎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有些佝偻，手里拄着一根手杖。
是赵大爷？还是……
林向阳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示意弟妹放慢脚步。
那人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脸上，赫然是日间未曾出现、却让林向阳心头警铃长鸣的——
钱叔。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模糊难辨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
“向阳，回来了？”
钱叔的声音不大，带着惯有的慢条斯理，“今天的评选……还顺利吧？”
林向阳停下脚步，将弟妹护在身后，目光紧紧盯着钱叔。
“还好，谢谢钱叔关心。”
他语气平静，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钱叔在这个时候出现，绝不会只是普通的寒暄。
钱叔点了点头，向前踱了一步，目光似乎越过林向阳，扫了一眼他身后拖车上的模型，然后重新聚焦在林向阳脸上，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
“顺利就好。不过，有句话，想提醒你一声。”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愈发微妙难明：
“有些东西，看到了，就当没看到。有些路，看似是捷径，实则……可能是断崖。”
“明天，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拄着手杖，转身，步履蹒跚地消失在胡同另一端的黑暗里。
夜风骤起，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扑打在林向阳有些僵冷的脸上。
钱叔的警告，韩老的暗示，王主任的敌意，暗处的窥视……
所有的线索、危机和谜团，仿佛在这一刻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而明天的市级评选公开展示与答辩，似乎将成为这张网收紧的关键节点。
林向阳站在家门前，望着钱叔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疲惫而茫然的弟妹，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混合着冰冷的决心，缓缓在胸中凝结。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断崖？
就算是断崖，他也必须闯过去。
为了身后这个家，他早已没有退路。
夜色，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也将所有明暗交织的算计与秘密，一同掩埋。
只有青年宫明天即将到来的喧闹，和这胡同深处无声的对峙，预示着新一轮的疾风骤雨，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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