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叔那番裹挟着寒意的警告，如同冰锥刺入林向阳的脊背，在青年宫外昏暗的胡同里久久不散。
他牵着晓雨，晓梅和卫国一左一右护着拖车上的模型，四人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冬夜的街道空旷寂寥，只有他们沉重的脚步声和拖车轱辘碾过积雪的咯吱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大哥，钱叔他……”晓梅欲言又止，声音里透着不安。
“不用管他。”林向阳打断她的话，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冷硬，“明天才是关键。”
话虽如此，他心中那根弦却已绷紧到极致。
韩老的暗示，钱叔的警告，王主任马科长明晃晃的敌意，还有那块贴身藏着的“θ-k”金属碎片。
所有这些，如同无数条看不见的线，交织成一张大网，而明天市级评选的公开展示与答辩，就是这张网收拢的中心。
回到家，已是深夜。但没人有睡意。
地窖里，煤油灯再次被点亮。
林向阳将模型小心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每一个连接处都牢固，每一份资料都齐全。
晓梅将评委可能问到的技术问题、数据细节，以及他们准备好的标准答案，又默背了几遍。
卫国则反复练习着如何沉稳地辅助大哥进行现场演示，避免因紧张而手忙脚乱。
连晓雨也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捏着大哥给她画的“流程图”，上面用简笔画标出了她明天要做的“任务”。
看好资料袋、及时递工具、还有“如果看到王主任靠近就拉大哥衣角”。
这是一种近乎悲壮的认真。
四个半大孩子，在昏黄的灯光下，为一场关乎家庭命运的战斗，做着最后的准备。
“都记住了，”
林向阳看着弟妹们疲惫却明亮的眼睛，声音沉稳有力。
“明天，我们不是去乞求认可，我们是去展示我们凭自己的双手和头脑创造出来的东西。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们自己对做出来的东西有信心，这就够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如果遇到刁难，不要慌，按我们准备好的说。如果遇到不懂的，就诚实说‘这个我们还在学习’。我们不骗人，不夸大，有一说一。”
“嗯！”三个孩子重重点头，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凌晨时分，林家才终于熄灯。
但林向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他的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韩老那句“答案不在石头本身，而在它本该在的地方”，以及钱叔那句“看似是捷径，实则可能是断崖”。
“它本该在的地方”……究竟是指那台“铁牛”柴油机？
还是指某种更宏大的、关于国家工业材料体系缺口的“位置”？
“断崖”又暗示着什么？
是市级评选本身是个陷阱？
还是指他若继续深究“θ-k”材料，会引来灭顶之灾？
无数个问号在黑暗中盘旋，找不到答案。
直到天边泛起灰白，他才在极度的疲惫中迷糊了片刻。
市级评选第二天，公开展示与答辩日。
青年宫前的广场比昨日更加热闹。
除了参赛的学生和老师，还来了不少市民观众，以及一些闻讯而来的报社记者。
红色的横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高音喇叭里播放着激昂的乐曲，营造出一种隆重而热烈的氛围。
林家兄妹来得不算早。
他们依旧拖着那个略显寒酸的小拖车，穿过人群时，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有好奇，有审视，有不屑，也有昨日见过他们模型的人投来的善意点头。
林向阳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他们的展位。
经过一夜休整，他脸上虽仍有倦色，但眼神清明，步伐稳健。
晓梅紧紧抱着资料袋，卫国沉稳地拉着车，晓雨则乖乖牵着哥哥的衣角，一双大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展位还是那个偏僻的角落，但今天这里的人流量明显大了不少。
许多观众都被昨日评委们的讨论和那个“用废旧材料做的省煤炉子”的名声吸引，特意过来看看。
林向阳刚将模型摆好，揭去覆盖的布，就有人围了上来。
“同学，这就是你们那个能省煤的炉子？”
一个戴着眼镜、干部模样的中年人好奇地问。
“是的，叔叔，这是我们的‘高效民用增热回流装置’模型。”
林向阳礼貌地回答，示意晓梅递上简单的宣传页。
“原理能简单说说吗？”
另一个穿着工装、像是老师傅的人凑近细看。
林向阳拿起小木棍，开始用最通俗的语言讲解回流和热交换的原理。
他讲得不快，重点突出，配合着模型的指点，让即便不懂技术的人也能听个大概。
晓梅在一旁适时地补充一些数据对比，比如“测试中能比普通类似炉灶省煤百分之十五到二十”。
朴实无华却扎实有效的展示，渐渐吸引了更多观众。
有人点头称赞“想法实用”，有人追问细节，也有人将信将疑。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说得倒是挺热闹。”
人群被分开，周胖子那圆滚滚的身躯挤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打扮挺括、作品看起来也很“高级”的学生。
周胖子脸上挂着惯有的、令人不舒服的笑，目光扫过林向阳的模型，啧啧两声：“不过，林向阳，你这东西，说到底就是一堆废铁皮焊起来的吧？跟人家那些用正经材料、有电机有电路的发明比，是不是太寒碜了点？这能叫科技创新？”
他故意提高音量，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挑衅来了。
林向阳心中冷笑，面色不变：
“周同学，科技创新不看材料贵贱，看的是思路是否新颖，是否解决问题，是否经过实践检验。我们的模型材料是废旧利用，但每一个设计都有依据，每一条数据都经过反复测试。省煤、聚热、减少煤烟，这些效果是实实在在的。”
“就是！”
卫国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帮腔，“我们家的炉子改了以后，就是好烧，烟也少了！比光好看不中用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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