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工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戴着一副老花镜,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德文技术书籍,旁边放着一个笔记本和钢笔,正凝神阅读着。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花白的头发和专注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看上去就像一位寻常的、沉浸于学问的老知识分子。
但林向阳知道,这位老人绝不寻常。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放轻脚步走过去,在距离沈工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恭敬地轻声唤道:“沈工。”
沈怀儒闻声抬起头,看到林向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
他摘下老花镜,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向阳?这么巧,坐。”
“不是巧,沈工,我是特意来找您的。”
林向阳没有迂回,直接说明了来意,但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两人能听见。
沈怀儒眉梢微动,合上了面前的书,身体微微前倾,显示出倾听的姿态:“哦?遇到什么难处了?”
林向阳从布包里取出那封通知信的原件,双手递了过去,同时用最简练的语言,说明了这封信投递方式的异常、苏秀兰对此只字不提的疑点,以及信纸和印章上他自己和晓梅发现的细微不对劲之处。
他没有提及自己对“θ-k”碎片的担忧和绒线胡同之行,只将问题聚焦在这封可能伪造的“官方通知”上。
沈怀儒接过信纸,没有立刻去看内容,而是先仔细地摩挲了一下纸张,又凑近闻了闻油墨气味,最后才展开信纸,目光沉静地逐字阅读。
他的表情始终平静,但林向阳注意到,当他看到那个模糊的“区文教局办公室”印章时,眼神微微凝滞了一瞬。
看完后,沈怀儒将信纸轻轻放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阅览室里很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翻书声和走动的脚步声。
这沉默让林向阳的心渐渐提起。
“向阳,”良久,沈怀儒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严肃,“你怀疑这封信是伪造的,依据很充分。投递方式不合常规,负责与你直接联系的苏秀兰同志不知情,纸张和印章也有瑕疵……这些,都指向一个可能:有人想用非正常的方式,把你引到某个地方,或者让你在某个‘正式场合’出现,以达到他们的目的。”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向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有人可能想冒充官方机构,或者利用官方的名义设局。”林向阳谨慎地回答。
“不止。”
沈怀儒摇了摇头,语气更加沉重,“能够伪造公文印章,哪怕不够精细,也说明对方胆大妄为,且具有一定的手段和资源。更重要的是,他们选择用‘区文教局’和‘重点培养座谈会’这样的名义,说明他们对你现在的‘身份’——市级评选一等奖获得者,青少年科技典型——非常了解,并且试图利用这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来做文章。”
他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变得悠远:“如果你贸然去了,可能面临几种情况:第一,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座谈会,只是一个陷阱,对你个人不利;第二,那里确实有一个会,但参与者鱼龙混杂,有人会利用这个场合对你发难,质疑你的资格、你的项目、甚至你的背景,让你当众出丑,甚至身败名裂;第三……这可能是某种试探,看你是否会‘听话’地服从这种来源模糊的‘上级安排’。”
每一种可能,都暗藏凶险。
林向阳手心渗出冷汗:“沈工,那我该怎么办?如果这通知是假的,我自然不能去。但如果是真的……我不去,会不会被扣上不服从组织安排的帽子?”
“这正是对方高明之处,也是阴险之处。”
沈怀儒叹了口气,“真伪难辨,进退两难。不去,有风险;去,风险更大。”
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家里弟妹,今天有没有按照你的安排,去街道和学校核实?”
林向阳心中一震,沈工果然思虑周全。
“去了,我让他们分头去问李主任和陈老师。”
“很好。”
沈怀儒点了点头,“这是最稳妥的第一步。通过正式渠道核实,如果证实是假的,你就有充分的理由质疑甚至举报。如果是真的……我们再做计较。”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深邃:“不过,向阳,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它可能和你之前卷入的某些……技术上的麻烦有关。”
林向阳心脏猛地一跳,抬眼看着沈工。
沈怀儒没有明说,但眼神里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他指的是“θ-k”,指的是那本灰色笔记本,指的是“盾”和“备件之困”。
“韩老昨天跟你谈过之后,跟我提了一句。”
沈怀儒忽然压低了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他说你是个有灵气的孩子,但也被卷进了漩涡里。他让我……必要时,可以给你一点提醒。”
韩老!
林向阳屏住呼吸。
“韩老说,‘石头’既然已经捡到了,藏是藏不住的。关键是要弄清楚,这‘石头’该用来铺路,还是该用来砸人。”沈怀儒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像有千钧重,“他还说,有些人急着想看看‘石头’,未必是好事。让你……务必谨慎,尤其是对来历不明的‘邀请’。”
这话,几乎是在明示那封伪造通知与“θ-k”碎片有关!
韩老甚至可能已经知道有人盯上了这块碎片,并且开始用各种手段接近、试探林向阳!
“沈工,我……”林向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沈怀儒和韩老似乎知道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不必多说。”
沈怀儒摆摆手,打断了他,“有些事,知道得越少,对你现阶段越好。你只需要记住,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是成长,是保护好你的家人。其他的事情,自然有该操心的人去操心。但如果麻烦找上门……也不要一味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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