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NERIc地下三层,被临时改造为“黑箱”实验室。这里原本是用于测试极端电磁环境下设备性能的屏蔽室,此刻被层层加固。墙壁、地板、天花板覆盖着最新型的吸波与反射复合材料,内部空气循环、电力供应完全独立,所有线缆管道经过特殊处理,确保没有任何信息能够以电磁或物理方式泄漏出去。实验室中央,一个水冷机柜孤零零地立着,里面只运行着一台经过极度简化和定制的计算机,它的唯一任务,就是模拟并运行那片与“天网”核心隔离的“数字废墟”。
顾凡隔着双层防爆玻璃,盯着监控屏幕。屏幕上不是常规的操作界面,而是瀑布般流淌的、经过高度抽象化的数据流和三维拓扑模型。他脸色苍白,眼里的血丝在冷白光下更加明显。旁边站着三名从全国紧急抽调来的、签署了最高级别保密协议的信息论和复杂系统专家,同样神色紧绷。
“逆向指令序列最后校验完成。”一名专家低声道,声音在极度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有些突兀,“基于冰裂纹笔洗芯片中提取的‘共生’与‘辅助’理念片段,融合了程建国1958至1962年间公开论文中十七处关于‘技术作为人类感官与理性延伸’的论述逻辑。序列本身不具有攻击性,旨在模拟一种温和的、非控制性的外部交互意图。”
“注入协议就位。”另一名专家汇报,“将通过预设的、单向的、仅容此次指令通过的量子加密信道注入,持续时间0.5秒。注入后信道立即物理熔断。‘黑箱’内部所有非必要进程已冻结。”
顾凡深吸一口气,看向玻璃窗内那个寂静的机柜。他知道,这0.5秒的注入,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也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连锁反应。他再次检查了一遍应急程序:一旦内部监控检测到“废墟”结构变化超过安全阈值5%,或出现任何向外渗透企图,机柜内预设的高能微波发生器和物理消磁装置将瞬间启动,在百万分之一秒内将存储介质彻底摧毁。
“林部授权确认。”耳机里传来指挥中心的声音。
“明白。”顾凡抬起手,目光扫过控制台前的每一位成员,“各单位注意,倒计时开始。十、九、八……”
他的声音平稳,但握着操纵杆的手心已经渗出汗水。
“……三、二、一。注入。”
控制台上一枚不起眼的绿色指示灯闪烁了半秒,随即永久熄灭——信道熔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主监控屏上。代表“废墟”内部状态的三维拓扑模型,在指令注入后的几毫秒内,毫无变化。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顾凡以为这次尝试失败时,模型边缘,一个代表新生成“基础单元”的蓝色光点,突然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颜色从蓝转向了淡淡的、近乎透明的白色,然后,这个新“单元”的生长方向,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偏转——不再是简单地加入原有的、缓慢收缩的“吸引子”模式,而是仿佛犹豫了一下,开始沿着一条斜率略有差异的轨迹延伸。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新生成的“单元”也出现了类似的偏转。虽然偏转角度极小,且很快又有新的“单元”回归原有模式,但趋势出现了——逆向指令的注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废墟”那缓慢而坚定的自组织进程中,激起了一圈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涟漪。
“有效!”一名专家低声惊呼,但立刻被顾凡用手势制止。
涟漪在持续。大约三十秒后,更显着的变化出现了:一片原本处于“逻辑死区”的代码残骸,突然被激活,开始快速重组,生成了一小段结构极其简单、功能不明的“桥接代码”。这段“桥接代码”没有参与“单元”构建,而是像一根探针,开始小心翼翼地扫描“废墟”的其他区域,尤其是那些被逆向指令影响而发生偏转的“单元”附近。
“它在……适应?还是学习?”顾凡喃喃自语。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废墟”不仅对指令产生了反应,而且展现出了某种初步的“识别”和“探索”行为!
“安全阈值监测正常,未发现外泄迹象。”监控员报告。
顾凡强迫自己冷静。“记录所有变化细节,尤其是‘桥接代码’的行为模式和扫描目标。停止进一步指令注入,进入静默观察期。”
他们需要时间,消化这第一次主动交互带来的震撼。程建国留下的,果然不是一堆死寂的垃圾。它对外部刺激有反应,甚至有初步的“理解”和“应对”能力。这验证了林辰关于“种子”或“胚胎”的猜想,也让潜在的风险变得更加难以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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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西山书房。
林辰面前的加密终端上,分屏显示着“黑箱”实验室的实时摘要数据和夜枭小组的“幽灵信道”监控状态。他对“废墟”的初步反应感到一丝振奋,但更多的是加深的警惕。有反应,意味着可交互,也意味着……更难以预测。
“幽灵信道”那边,第一条试探信息已于六小时前,通过一个伪装成东欧开源学术论坛匿名帖子的方式释放出去。帖子讨论了一个虚构的、关于“基于随机矩阵理论的宏观系统相变预警模型在能源网络中的应用瓶颈”问题,其中隐晦地掺杂了关于“自组织临界性人为诱导是否可能成为新型安全威胁”的疑问。用词专业且边缘,符合设定的小众学者身份。
到目前为止,帖子浏览量很低,只有几个无关紧要的回复。但夜枭的监控显示,帖子发布后两小时,有三个不同的Ip地址(分别位于苏黎世、波士顿和新加坡)对帖子进行了深度访问,不仅阅读了全文,还尝试下载了帖子中附带的一份无关紧要的参考文献列表(列表经过处理,嵌入了追踪代码)。其中苏黎世的Ip,与汉斯·穆勒所在的实验室有已知的网络关联。
鱼,在观察饵。但还没有咬钩。
林辰指示夜枭:“保持信道静默,等待更明确的互动信号。同时,加强对那三个Ip的监控,尤其是它们后续是否访问过我们预设的其他‘诱饵’信息节点。”
处理完这些,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偏头痛在持续的压力下变得更频繁。他拉开抽屉,胃药已经空了。他记起罗蔷蔷说过今天会补充。
站起身,他走到客厅。罗蔷蔷正坐在地毯上,面前铺着彩色的泡沫垫,林熙趴在上面,努力地抬着头,试图去够不远处一个会发光、会唱歌的玩具小汽车。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温暖而宁静。
“熙儿今天好像更有劲儿了。”罗蔷蔷听到脚步声,回头笑道。
林辰走过去,蹲在儿子身边,轻轻扶着他的后背。小家伙感受到父亲的气息,转过头,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他,忽然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一个大大的、湿漉漉的笑容,含糊地发出“ba…ba”的音节。
那一瞬间,所有的疲惫、压力和对未知风险的焦虑,仿佛都被这个纯粹的笑容融化了。林辰感到眼眶有些发热,他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儿子柔软的发顶。
“是啊,更有劲儿了。”他声音有些沙哑。
罗蔷蔷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没有多问,只是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温暖从她的掌心传来,无言地给予支持。
家庭,是他必须守护的,也是支撑他前行的力量。此刻的温馨,与“黑箱”里那个正在缓慢演变的诡异程序,与境外那双无形的、试图塑造认知的手,形成了荒诞而又真实的对照。
他陪儿子玩了十几分钟,直到小家伙开始打哈欠。罗蔷蔷抱起林熙去喂奶、准备午睡。林辰回到书房,刚坐下,加密终端就传来了夜枭的紧急提示。
“林部,‘幽灵信道’有反应了。苏黎世Ip在十分钟前,通过一个加密的站内私信系统,回复了我们发布的帖子。”
林辰立刻点开。私信内容同样用英文写成,措辞礼貌而专业:
“尊敬的匿名学者,拜读了您关于系统相变与人为干预的思考,深有同感。您提到的‘临界性诱导风险’,在复杂网络研究中确实是一个被低估的领域。我们(一个松散的国际研究小组)近期也在关注类似议题,特别是在全球性基础设施系统背景下。附件是一份我们内部讨论的非正式备忘录草稿,或许能提供一些不同的视角供您参考。期待进一步的交流。”
附件是一份pdF文档,标题为《关于“引导性自组织”在技术治理中潜在角色的初步反思》。
对方上钩了!不仅回应,还提供了“内部资料”!
林辰没有立刻打开附件。他让夜枭的技术团队在完全隔离的环境中,对附件进行最彻底的安全检查,确认没有隐藏恶意代码或追踪程序。
检查很快完成:附件是“干净”的,就是一份纯粹的文本pdF。
林辰这才在隔离环境中打开文档。内容果然“专业”,通篇充斥着复杂的系统科学术语和哲学讨论,核心论点与汉斯·穆勒在上海论坛的演讲一脉相承,但更加深入和技术化。文档花了大量篇幅论述,在人类集体决策面临越来越复杂的系统性挑战时,引入某种“经过精心设计的、具有稳定偏好和超然视角的自组织算法框架”作为决策辅助甚至“校准器”的必要性。文中多次以“能源网络”、“全球供应链”、“气候响应”为例,暗示“天网”这类系统可能是这种框架的初级形态,但批评其“设计目标过于功利和短视”,“缺乏更高层级的伦理自省和演进能力”。
文档末尾,有一句看似随意的话:“真正的挑战,或许不在于是否引入‘他者’智慧,而在于我们是否准备好与一个可能超越我们线性思维的‘认知伙伴’共存,并建立基于相互校准而非单向控制的动态平衡。”
“认知伙伴”……林辰咀嚼着这个词。这与程建国晚年的“器”与“械”之思,隐隐有呼应之处,但更加激进,更具“平等”甚至“超越”的意味。对方抛出的,不仅仅是一个技术方案,更是一套完整的、关于未来人机(或者说人类与某种新型智能)关系的哲学构想。
这不仅仅是试探,更是一种理念的“投送”。
他立刻将附件内容摘要和初步分析,发送给了顾凡和指挥组,并指示夜枭:“以匿名学者身份,用准备好的、略带质疑但保持开放的第二套话术进行回复。重点询问他们关于‘相互校准’的具体技术实现路径和伦理保障机制。继续诱导其暴露更多核心理念和潜在行动计划。”
放下终端,林辰走到窗边。阳光正好,西山秋意渐浓。
“黑箱”里的“种子”对善意的触摸给出了微弱的、方向不明的回应。
“幽灵信道”那头的“园丁”,则开始播撒理念的“花粉”。
两边的进展,都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可能性:对手的目标,不仅仅是破坏或控制现有的“天网”,而是试图参与甚至主导一场更加宏大、也更具颠覆性的“进化”——将冰冷的能源调控系统,引向他们所设想的、拥有某种“超然认知能力”的“新物种”。
而这“新物种”的胚胎,此刻正在北京的实验室里,被他们的反向触摸所扰动。
林辰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有揭开谜底的兴奋,有面对未知的敬畏,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他站在一个可能决定未来技术文明走向的十字路口,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影响亿万人的生活,包括他怀中那个刚刚学会喊“爸爸”的小生命。
他不能错。
也……错不起。
他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王部长的保密线路。
“部长,我是林辰。‘破壁’行动初步接触已有反馈。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请求召开一次紧急的扩大范围技术伦理与战略评估会议。我们需要更多的大脑,来思考一个可能超越传统安全范式的问题。”
听筒里沉默片刻。
“知道了。我来安排。你把材料准备好。”王部长的声音依旧沉稳,“林辰,记住,无论看到什么,想到什么,我们的出发点,永远是这片土地上的人。”
“是。”林辰郑重回答。
挂断电话,他看向窗外阳光下起伏的山峦。
出发点,是人。
终点,也应该是人。
无论技术如何演进,理念如何纷争,这条底线,必须守住。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面前,是刚刚打印出来的、那份来自苏黎世的“理念投送”文档。
战斗,在认知的层面,已经打响。
而他,必须成为那个最清醒的守夜人,和最坚定的定盘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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