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独自蜷缩在床角，手心还残留着扼住阿奇尔衣领时的触感。
“……等我死后，你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这把匕首，拿着防身……”
他的话语在你脑海中回响。他最后递递给你的这把匕首被你扔在床边。
你把头埋进双膝，直到清晨，阳光透过窗缝刺入，你才有了一丝反应。
整个神殿静得可怕。
你往里走，转过弯，看见艾蒂整个人挂在书架顶上，正努力地够最上面那卷羊皮纸。
“艾蒂……？”你声音干涩，“大家都去哪了？”
她闻声回头，怀里的卷轴哗啦啦散了一地。
“出征……创世神亲自带队……真搞不懂，为什么不带我……明明我才是最强的……”
你站着没动。
那些在荒原幻境里见过的画面突然活了过来——折断的翅膀，凝固的血。
现在发生的这些不再是史书上的记载，而是摆在你眼前的现实。
“阿奇尔呢？”
“阿奇尔？”艾蒂歪着头重复，“你是说兰斯特？”
“当然是一起去啦。”她弯腰捡着散落的卷轴，“怎么？舍不得他？”艾蒂起身后看到你泛红的眼角愣了一下，“……你们吵架了……？”
艾蒂把卷轴一个个塞回书架。“放宽心啦～别看兰斯特平时那副正经模样……他小时候可是出了名的爱哭鬼……”
“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了，等他们回来了，我带去你去找他——他要是敢在惹你生气……”
艾蒂笑着看向你，眼瞳亮晶晶的，“到时候姐姐我替你教训他～！”
你看着眼前的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要怎么说？告诉她这场远征注定要失败？
说三百年后他们的名字只会变成史书上的几行字？甚至这段历史都会被隐藏……
艾蒂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你的。温热的呼吸拂过你的睫毛：“在想什么？……不是兰斯特的话……？那就是派厄斯喽？！”
“……我知道你在熵海星和派厄斯闹得不愉快，别往心里去，他就是脾气臭了点……”艾蒂顿了顿，自己先笑起来，“虽然我也找不出他有什么优点。”
“等他们回来，我们再去熵海星吧？你还没见过那里晚上的荧光海吧……”艾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卷轴毛边，轻声道。
“那里一到晚上，无数的萤火坠入星海……整个海平面都会发光……你一定要去看看——”
——他们回不来了。
望着她眼底跳动的光，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突然想起那个山洞里潮湿又温暖的梦。现实在眼前越来越模糊，那些笑声像是在嘲笑你一般。
嘲笑你，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看着这一切。
你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鱼刺卡住，刺的你浑身都疼。
“对了，这个，兰斯特让我交给你的。”艾蒂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件。“说不定是道歉信……”
那封信拿在他手中，薄得像片随时会化掉的雪。
羊皮纸在你指间被攥得发皱。这其中的内容，不言而喻，那种老套的告别……你不接受！
艾蒂好奇地凑过来想看，你却下意识把信封折起，塞进怀里。
“怎么了？不看看他写了什么？”她歪头问道。
你嘴唇动了动，那些真相在舌尖打转。就在你几乎要开口的瞬间——
忽然，殿外的光暗了一下。
整个天空的颜色被抽掉一层，接着，好几道金色的光柱笔直地插进庭院。
其中一道，不偏不倚罩住了趴在那甩尾巴的塞伯拉斯。
巨兽喉咙里发出一声困惑的呜咽，它想站起来，光柱却像实体，把它牢牢按在地上。
它开始变得透明，鳞片的轮廓在强光里融化，像水面的倒影。
“神谕已下……”有个声音说。
“等等！”你身体比脑子快，人已经冲了出去。
脚还没踏进庭院，另一道光擦着你鞋尖砸下来，“砰”地一声杵在你面前，你被逼退半步。
那个声音又响起，“外来者。”
你浑身一僵，血好像瞬间凉了。
“这里的法则，轮不到你来撬动。”
艾蒂拳头攥得死紧：“你们——”话没说完，你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艾蒂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她转过头，愕然地看着你。
塞伯拉斯最后朝你们这边望了一眼，六只眼睛湿漉漉的，然后，光猛一收。
庭院空了。
艾蒂的手腕在你手里微微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
她盯着你：“你手怎么这么冰……”
你没松开，也没法解释。脑子里只剩那三个字，来回地撞：
外来者。
原来他们一直知道。
从头到尾都知道。
你像个自以为藏在幕后的演员，其实聚光灯一直冷冷地打在你头顶，看着你在既定的剧本里徒劳地窜改台词。
“你……”艾蒂的声音把你拽回来，她眼睛里全是担心，还有一股压不住的火，“别怕，我找他们去！塞伯拉斯又没做错什么，派厄斯的事跟它有什么关系——”
“艾蒂。”你的声音哑得自己都陌生。
你慢慢松开她的手，看向她。
刚才那些发懵的、慌的、不知道该往哪儿使劲的东西，忽然就沉下去了。被那道光，被那三个字，烧得一干二净。
“我没事。”你说，这次声音稳了点。
“可你……”
“有件事，”你打断她，吸了口气，“我得告诉你。”
……
糖果屋里静得只剩呼吸声。
空气里飘着刚烤好的饼干香，甜得有点腻人。
你拿起杯子喝了口红茶。温热的茶水咽下去，那股淡淡的苦味从喉咙里漫上来，把嘴里那点甜劲全冲散了。
阳光从窗户缝挤进来，斜斜地切在你们三人之间的茶几上，灰尘在光柱里慢悠悠地打转。
特蕾普一直没说话。她面前的茶杯早就凉了，饼干一口没动。
艾蒂吸了吸鼻子，像是要把那股甜腻的香气和别的什么东西一起压回去。她抬起头看你，眼睛里的慌乱被她自己一点一点摁下去，换成一种让人熟悉的倔强。
“你刚才说的……”她开口，声音有点紧，“……都是真的？”
你看着她。你知道她不是在问你，她是在问她自己，问这间屋子，问窗外那片她一直以为永恒不变的天空。
如果这是真的，那场仗会吞掉兰斯特，吞掉埃尔……吞掉她的家人，朋友……以及她自己。
可那是创世神啊。
是创造出整个宇宙的创世神……
怎么会输呢？
怎么会……死呢？
“改变历史的后果，我们承担不起。”特蕾普终于开口。
她没看艾蒂，而是看着你，眼神像在翻阅一本写满禁忌的书。
“蝴蝶扇一下翅膀，远方的风暴就可能降临。如果历史的轨迹被强行扭转……那么因此而生的人，可能从未存在。”
她声音很平，但每个字都沉甸甸地。
“你所说的平行世界，谁又能保证，这些改变影响不到其他平行世界的轨迹呢……”
特蕾普的话像一枚冰冷的秤砣，压住了所有尚未成型的冲动。
你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那我们……就要这么看着吗？”艾蒂的声音先响起来，有点发颤，但字字清晰，“看着他们去送死？”
她“霍”地站起身，木椅脚在地上刮出短促刺耳的一声。
“我做不到。”
“艾蒂！”特蕾普也站了起来。
“你让我怎么冷静？！”艾蒂猛地回头，“大家都在……还有有埃尔……”
你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她的皮肤滚烫，脉搏在你掌心下突突地跳，又快又乱。
她回过头看你，那双总是盛着阳光眼里，此刻是一片被泪水浸透的茫然。
“……对不起。”她轻轻地把手抽了出去。
“如果结局真的无法改变……”她看向你，又像是透过你，看向某个遥远而既定的终点。“如果死亡是唯一的终点……那么，至少让我自己选择，该如何走向它。”
艾蒂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个几乎算得上温柔的笑容。“把人类挡在黑暗之外，是天使的职责。”
“保护埃尔……保护大家，”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即将奔赴悬崖的平静，“是我从睁开眼那一刻起，就为自己选好的路。”
最后一个音节还未落地，她已转身，一步踏进了身后悄然流转的传送阵光晕中。
你扑过去，手指堪堪擦过她扬起的衣角。
传送的光映亮了她的侧脸。笑容还留在她嘴角。那是一种认清了所有代价后决心孤注一掷。
光吞没了她。
你的手停在半空，什么也没抓住。
所有人都将死去。死于那场辉煌而惨烈的战争。这是镌刻在时间基石上的事实，是历史必经的轨迹。
为了什么？
为了虚无缥缈的明天？为了素未谋面之人的未来？
如果陨落是注定的归宿……
你们这些提前窥见答案的人，究竟该做什么？
是学着接受？还是怀着不甘，直到最后一刻？
或者……
“特蕾普。”
你叫她的名字，声音出口时，自己都愣了一下——太静了，静得像把之前所有翻腾的东西都压进了冰层底下。
“派厄斯被关在哪儿？”
特蕾普捏着茶杯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
她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里，糖果屋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漂流星。”她终于说出口，“你最好别——”
“别”字后面的音节没能发出来。
因为你已经端起了桌上那碟没动过的饼干，径直朝着屋角那个的传送阵走去。
“等等！”
你听见她在身后站起身时陶瓷杯底轻磕桌面的脆响。但你没回头。
脚尖触到传送阵光晕的边缘，光漫上来，吞掉碟子上糖霜的反光，吞掉指尖的温度，最后吞掉特蕾普那句被掐断的劝阻。
视野里只剩下一片灼目的，无声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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