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年味尚未完全散去，安水县政府大礼堂却已是人头攒动，热气腾腾。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安水县新春团拜会”的横幅鲜艳夺目。
全县副科级以上干部，以及各界代表济济一堂，空气中弥漫着茶叶、香烟以及一种心照不宣的、属于官场的特殊气息——表面上的热情寒暄与暗地里的观察揣测。
陈默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色夹克，白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提前十分钟步入会场。
他如今是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位置自然安排在了主席台靠前的地方。一路上，不断有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陈县长，过年好！”
“陈县长，新年新气象！”
“陈县长，您回来了！”
问候声此起彼伏，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恭敬，甚至比年前更多了几分小心。陈默面带微笑，一一点头回应，步伐沉稳，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淡。
他清晰地感受到，经过年前扳倒高启盛、整顿治安、推动柑橘产业那几仗，自己在安水县的威望已然不同往日，真正进入了权力核心圈。
“陈县长，这边请。”政府办主任殷勤地引着他走向座位。
刚落座没多久，会场入口处传来一阵稍显热烈的寒暄声。
县委书记郑国权在一众干部的簇拥下，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藏蓝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不断与两旁的人握手，说着“过年好”。
郑国权目光扫过主席台，很快锁定在陈默身上，脸上的笑容似乎更盛了几分。他径直走了过来，隔着老远就伸出了手。
“陈默同志！回来了？过年好啊！”郑国权的声音洪亮，带着十足的亲和力，双手紧紧握住陈默的手，还用力晃了晃，“听说你回安州过年了？家里都好吧？”
“谢谢书记关心，家里都好。给您拜个晚年。”陈默起身，微笑着回应，态度不卑不亢。
“好，好！”郑国权拉着陈默的手，并没有立刻松开，反而转向周围几个凑过来的常委和重要局办负责人，声音提高了几分，像是在对大家宣布：“看看我们陈默同志，年轻，有魄力，有担当！去年在我们安水，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啊！是我们安水干部队伍的标杆！”
这话一出，周围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是啊是啊，陈县长能力出众！”
“年轻有为，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郑国权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松开手，轻轻拍了拍陈默的肩膀，语气依旧亲切，但话锋悄然一转：“陈默同志啊，新的一年，任务更重，担子也更重。特别是经济发展这一块，你是常务，又分管着开发区，要多挑重担！
县里初步有个想法，准备重点规划打造一个‘安水新城’，拉动投资，提升城市品位，这可是我们安水未来几年发展的龙头项目！你这里，很关键，要积极配合，把项目前期工作扎实推起来！”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默，话语里充满了鼓励和期待，仿佛将一副千斤重担和无限荣光都交付了过来。
陈默心里跟明镜似的。郑国权这番当众表扬，看似是给自己这个新晋常委树立威信，实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安水新城”？看来高家动作很快，已经和郑国权达成了某种默契。这是要逼着自己这个分管领导表态，甚至是想把自己绑上他们的战车。
他脸上依旧是谦和的笑容，语气平稳地回应道：“书记放心，发展经济是我们的中心工作。只要是符合规划、有利于安水长远发展、依法依规的项目，我们一定全力支持，积极推进。”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强调了“符合规划”、“依法依规”，给自己留足了回旋余地。
郑国权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脸上笑容不变，又凑近了些，几乎是贴着陈默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语重心长地低声道：“小陈啊，你的原则性很强，这很好。但是，发展是硬道理嘛！有时候，为了加快发展，步子可以适当迈得大一点，思想再解放一点！不要有太多顾虑。”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暗示。陈默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和发胶混合的味道。
陈默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疯狂吐槽：‘步子迈大一点？郑书记，您这轻飘飘一句话，底下可能就是征地拆迁的血泪，是国有资产的可能流失，是未来一堆烂摊子！这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啊！而且还是扯的老百姓的蛋！’
他微微颔首，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含糊地应道：“书记的指示，我记住了，会认真研究。”
郑国权似乎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转身走向自己的主位。
团拜会按部就班地进行，领导致辞，总结过去，展望未来，一片祥和气氛。
郑国权在讲话中，果然浓墨重彩地提到了“安水新城”的宏伟蓝图，将其描绘成安水经济腾飞的新引擎，跨越发展的里程碑，听得台下不少干部心潮澎湃，摩拳擦掌。
会议结束后，人群开始散去。陈默和政法委书记赵大力并肩往外走。
赵大力是个直肠子，刚才在会上就憋着话，此刻出了礼堂，看看左右没人注意，他凑近陈默，压低他那大嗓门，瓮声瓮气地说：“陈县长，这‘安水新城’，听着是挺唬人。但我这心里，怎么有点不踏实呢？这刚过完年，就这么大动静？”
陈默看着远处郑国权被几个局长围着、依旧在侃侃而谈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对赵大力轻声说：
“大力书记，你没发现吗？郑书记的画饼技术，越来越娴熟了。”
赵大力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左右看看，用力捶了陈默肩膀一下：“你小子！这话也就你敢说！精辟！”
两人相视一笑，许多未尽之语，都在这一笑之中。
新年伊始，安水县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新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陈默知道，关于“安水新城”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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