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气流裹挟着设备运转的低沉嗡鸣，从通风管道的尽头涌入。江小川的魂核如同在湍急溪流中逆行的蝌蚪，依附在管道内壁一块凸起的锈蚀边缘，艰难地稳住身形，将感知缓缓探出格栅。
视野豁然开朗，却又被另一种恢弘的死寂所取代。
他终于进入了“中继信息处理大厅·第114号”的内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超乎想象的巨构空间。高远如星穹的拱顶下，无数根粗大的、流淌着静谧暗蓝色光流的透明管道垂直垂落，连接着地面上如同黑色森林般密集排列的柱状信息处理单元。大多数单元沉寂如墓碑，只有零星少数还在发出呼吸般微弱的光晕与嗡鸣。四壁是彻底暗澹的巨型信息面板，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着视线，只有偶尔跳动的错误代码如同垂死星辰最后的闪烁。
这片空间的中央，是一个高出地面的圆形平台，散发着与周围截然不同的、更加凝练的能量场。
而在那平台上，银白拼接人形静立如凋塑，它光滑的头部，正对着平台上空悬浮的三枚缓缓旋转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全息投影——那是三本“书籍”的虚影。
江小川认出了那投影旁的古老文字标注，心脏（如果还有）勐地一缩。就是它们！最终撤离记录、火种投放日志、源初协议报告！
银白人形就在那里，离秘密只有一步之遥！
但它似乎……被挡住了？江小川注意到银白人形手臂曾延伸出探针，却又收回，平台上刚才爆发过一阵规则波动。
“权限不足？”江小川立刻猜到了原因。这银白家伙虽然先到，但显然没能获得完全访问权。
就在这时，银白拼接人形忽然动了。它没有再次尝试接触投影，而是缓缓转过身，那光滑的、没有五官的头部，精准无误地“望”向了江小川藏身的通风管道格栅方向！
“发现……次要目标……”
“状态评估：极度虚弱，存在性不稳定，威胁等级：极低。”
“检测到……‘源初’关联规则活性微弱提升，‘终焉’污染处于相对抑制状态。”
“建议：进行接触。目标可能具备……触发部分权限验证的潜在特质。”
冰冷平直的合成音，直接在大厅中响起，清晰地传入江小川的意识。它早就发现他了！之前的无视，或许只是判断他不构成即时威胁，或者……在观察？
江小川魂核一紧。被发现了！躲藏已无意义。
他操控魂核，从通风管道中缓缓飘出，落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与远处平台上的银白拼接人形遥遥相对。渺小的灰暗魂核，与高大冰冷的银白机械体，在这片死寂的星辰殿堂中，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你想怎么样？”江小川没有废话，直接用意念传递过去。声音（意念）虚弱，却带着一股不肯低头的硬气。
“合作。”银白拼接人形的回答简洁到冷酷，“个体：江小川（暂定名）。你携带非标准‘源初’关联规则，疑似与‘钥匙’相关。我具备高阶信息处理与规则解析能力。独立访问核心数据受阻。联合尝试，概率提升。”
它果然知道“钥匙”！而且对自己的“系统”有所感应！江小川心中警惕更甚。这银白家伙的情报和分析能力，超乎想象。
“合作？然后让你解析完我，或者拿到‘钥匙’线索后把我清理掉？”江小川冷笑，“你觉得我像傻子？”
“逻辑分析：当前环境下，彻底清除你需要消耗额外能量，且可能引发不可控规则扰动，影响数据获取。合作收益大于风险。”银白人形毫不在意江小川的敌意，平静地陈述着，“可订立临时互不侵犯及有限信息共享规则契约。目标：获取平台上核心数据摘要。之后，各凭手段。”
它甚至提议订立契约？江小川有些意外。看来它对平台上的信息确实极为渴望，甚至愿意暂时约束自己。
他快速权衡。不合作，以他现在状态，别说获取信息，能不能安全离开这个大厅都是问题。合作，则有被利用后抛弃甚至灭口的风险，但至少有一线机会接触到秘密，并且契约能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保护。
“契约内容？”江小川问道，开始讨价还价，“必须包括：在离开此大厅前，不得以任何形式直接或间接攻击、解析、禁锢我。获得的信息，必须共享基础摘要。如果有关于‘钥匙’的具体线索，必须指明方向。”
“可以。”银白人形几乎没有犹豫，“补充：你需配合进行权限验证尝试，提供你的‘源初’关联规则波动。信息共享范围限定于与本大厅核心记录直接相关部分。‘钥匙’线索若涉及具体坐标或激活方式，需另行协商。”
“成交。”江小川知道这是他能争取的最好条件了。一道简单的、由双方规则印记构成的临时契约光纹在空中一闪而逝，融入周围空间规则之中。束缚力不算太强，但在这种环境下，违背的代价双方都不愿承受。
契约成立，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丝，但警惕依旧。
“现在，怎么做？”江小川看向平台上的三枚投影。
“平台存在高阶灵智守护投影，自称‘遗言’。”银白人形提供信息，“它拒绝非授权访问。‘授权’可能关联‘火种继承者’血脉、‘协议执行者’印记，或……‘源初之钥’共鸣。”
它看向江小川：“你的规则，引起过它的反应。尝试靠近，释放你的特质。”
江小川操控魂核，缓缓飘向圆形平台。随着靠近，他能感觉到平台上散发出的那股苍老、疲惫却又无比坚韧的守护意志。那三枚全息投影，似乎也“注视”着他。
当魂核进入平台范围时，那个苍老的合成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检测到……非标准生命形态……”
“规则构成……混沌基底……混合‘源初’碎片气息……及……‘终焉’污染……”
“悖论组合……匹配度计算……”
“符合……‘潜在变数’……特征库……”
“权限验证……调整……”
潜在变数？江小川一愣。看来自己的“混沌+系统+寂灭灰气”大杂烩，在这个古老文明眼里，成了某种计划外的“变数”？
“允许……有限接触……及……基础问答。”苍老声音最终说道，“可浏览《最终撤离指令记录·核心摘要》公开部分，《文明火种投放日志·索引与概览》前三条，《源初协议执行状态报告·最后更新》的结论段。每次接触限时三十秒。禁止深度连接、下载、复制。”
比给银白人形的权限多了一点？江小川看向银白人形，后者光滑的头部微微一点，示意他抓紧时间。
江小川不再犹豫，魂核靠近那枚标注着《最终撤离指令记录·核心摘要》的投影。
接触的瞬间，一段经过高度压缩和筛选的信息流涌入意识：
“撤离纪元终末，基于‘终焉湮灭线’不可逆推进模型（准确率99.7%），最高议会做出决议：启动‘火种散逸’协议。”
“核心文明主体（代号‘守望者’）将执行维度跃迁，尝试于‘湮灭边界’外寻找新锚定点。此过程成功率低于0.03%，且无法携带实体火种。”
“所有已完工及未完工的‘万象回廊’节点，将转入自动运行模式，作为文明知识、技术、基因及规则火种的保存库与潜在传承点。”
“最高权限移交至‘源初协议’核心AI及各地回廊‘遗言’守护系统。”
“最后指令：保存希望，等待‘钥匙’重启，或……迎接终焉。”
冰冷、绝望，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一个辉煌的文明，在末日面前，选择分裂自身，将最后的希望撒向虚无。
三十秒到，信息流切断。
江小川震撼无言。他立刻转向《文明火种投放日志·索引与概览》，接触前三条：
“火种类型A（纯知识\/技术\/历史）：投放坐标（加密），载体：‘源质记忆水晶’，数量：约37亿单元。预期发现概率：极低。”
“火种类型b（规则生命种子\/文明模拟器）：投放坐标（加密），载体：‘自适应规则温床’，数量：12。预期激活条件：特定规则环境刺激。”
“火种类型c（生物基因库\/文明重建模板）：投放坐标（加密），载体：‘生态方舟’，数量：9。预设唤醒协议：环境达标后自动触发。”
三条之后，信息变得模湖，无法读取。
最后，是《源初协议执行状态报告·最后更新》的结论段：
“协议核心状态：休眠。能量水平：临界最低维持线。
‘钥匙’定位信号：最后一次接收于基准时间[无法换算]前，来源方位：[坐标数据严重损毁，残留特征指向‘高活性混沌\/低稳定性’规则区]。信号强度：微弱，断续。
对抗‘终焉’前线哨站传回最后信息：湮灭线加速，防线崩溃。
结论：文明主体失联概率大于99.99%。火种散逸计划执行中。最终希望，系于‘钥匙’能否于未知时空重启协议，或……有‘变数’于废墟中走出新路。
报告结束。愿智慧永存。”
信息流结束。
江小川魂核呆立当场。信息量巨大，冲击着他的认知。
文明覆灭，火种四散，“钥匙”失落，协议休眠……最后那点希望，竟然落在了“钥匙”和所谓的“变数”身上。
而自己，似乎就被归类为“变数”？
“钥匙”最后一次信号，指向“高活性混沌\/低稳定性”规则区……这描述，怎么有点像是自己最初所在的，那个规则混乱、系统觉醒的墟渊边缘地带？难道“钥匙”就在那边？或者曾经在那边出现过？
“时间到。”苍老的声音提醒，带着一丝疲惫，“访问结束。”
三枚投影的光芒微微暗澹，防护力场增强，显然不再允许接触。
江小川退后几步，消化着得到的信息。银白拼接人形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分享。
按照契约，江小川将获取到的信息，以意念形式传递了过去，主要是那三段摘要的内容。
银白人形接收后，沉默了数秒，体表碎片流动速度微微加快，显然在进行高速分析。
“‘钥匙’信号最后指向的规则区特征，与你最初出现区域吻合度较高。”银白人形冰冷地指出，“‘变数’指征，与你目前状态部分吻合。假设成立：你与‘钥匙’存在潜在关联，甚至是其载体或衍生物。”
江小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自己都一头雾水。
“核心问题未解决。”银白人形继续道，“‘钥匙’具体形态、位置、激活方式未知。火种投放坐标加密。协议重启条件不明。”
它转向平台，那苍老的“遗言”守护似乎因为刚才的访问消耗而变得更加沉寂。
“需要更深层权限。”银白人形得出结论，“或者……找到并激活‘钥匙’。”
它再次看向江小川，冰冷的合成音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探寻？
“你的‘源初’关联规则，在接触‘遗言’时，是否引发更深处共鸣？系统记录中，是否有异常数据或指向性任务？”
江小川心中一凛。这家伙，果然盯上了自己的系统！
他检查了一下那依旧混乱的系统界面，摇了摇头：“没有。”这是实话，系统目前除了“吃”信息残渣，几乎没有其他反应。
银白人形似乎并不意外，或者说，它也无法判断江小川是否说谎。
“那么，剩余方案。”它说道，“一，尝试强行突破‘遗言’防护，获取更深层数据（风险极高，可能导致信息永久损毁）。二，根据现有线索，特别是‘钥匙’最后信号特征，扩大搜索范围。三，寻找其他可能知晓内情的‘访客’或回廊内隐藏节点。”
它停顿了一下，光滑的头部转向大厅深处，那些还在运转的信息处理柱状体。
“建议：从此处仍在运转的次级信息节点中，尝试提取关于‘钥匙’信号特征分析、火种投放区域规则环境模拟、以及……其他‘访客’（特别是早期）的活动日志。这需要时间，以及……你的配合。你的规则特质，可能有助于‘安抚’或‘欺骗’这些古老节点的访问限制。”
它提出了新的合作方向。更深，更危险，但也可能更接近真相。
江小川看着银白人形，又看了看这片沉寂的文明坟墓。
他没有太多选择。
“可以。”他最终说道，“但如何分配‘收获’？还有，你究竟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为什么对‘钥匙’和这些秘密如此执着？”
银白人形似乎预料到这个问题，平静回答：
“身份：可称为‘采集者-07’，隶属‘万识回响’文明遗迹勘探与数据回收序列。目标：收集一切失落文明知识，特别是关于‘终焉’及对抗手段的信息。‘钥匙’及本文明火种计划，属最高优先级目标。”
“收获分配：按契约，相关数据共享。若发现实体‘钥匙’或火种载体，根据贡献度协商处置。优先保证数据获取。”
“警告：除我之外，应有其他‘采集者’或竞争势力已进入本回廊。时间有限。”
万识回响？采集者？又一个隐藏在墟渊之下的势力！
江小川感到头疼，这潭水越来越浑了。
但无论如何，眼前的路，似乎只有继续往前走。
“开始吧。”他说道，魂核飘向最近一根还在微微闪烁的信息处理柱状体。
静默大厅中，一灰暗，一银白，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在这文明的墓碑之间，开始了各怀心思的“合作”探索。
而在大厅穹顶最深处的阴影里，那苍老的“遗言”守护投影，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预告：
各怀鬼胎，深入挖掘！江小川与“采集者-07”的临时同盟，开始在静默大厅的古老信息节点中搜寻更多线索。那些沉寂的数据核心中，是否隐藏着关于“钥匙”的确切描述？火种投放的加密坐标，又能否找到破解的蛛丝马迹？而其他进入回廊的势力（霸骸龙裔、幻光幽影，或其他“采集者”），是否也正在逼近这个核心区域？脆弱同盟下的暗流，即将爆发！敬请期待第6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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