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盘区”的惊天剧变与悲壮落幕,其影响如暗流般在联盟与“归墟”两个庞然大物间扩散。正面战场暂时沉寂,双方都需消化这短暂接触中暴露的惊人信息与付出的惨痛代价。
联盟,“灯塔”前哨,医疗区深处。
这里收治着在“催化”行动及后续“归墟”疯狂反扑中精神受创的“谛听”网络分析师和部分前线指挥官。环境安静得压抑,只有生命维持系统和神经舒缓装置发出的微弱声响。
见习医师艾莉娅·索恩正轻手轻脚地为一位中年分析师更换脑波稳定贴片。这位分析师在强行解析晶核最后传回的“归墟”攻击数据时,意识遭到了严重的规则污染反噬,此刻双目紧闭,身体不时无意识地抽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稳定剂剂量已经调到安全上限了,”艾莉娅低声对身边的导师——资深精神创伤专家柯尔特博士说道,“但他的意识图景依然非常混乱,充满了……冰冷的黑暗和破碎的几何图形。”
柯尔特博士检查着实时脑波图谱,眉头紧锁。“这不仅仅是精神冲击,是规则层面的‘概念污染’。我们现有的医疗手段只能缓解生理症状,无法修复他认知体系中被强行嵌入的‘虚无’逻辑碎片。”他叹了口气,“战争的形式变了,连伤员都变得……难以治疗。”
艾莉娅看着分析师痛苦的面容,想起自己刚刚从护理学院毕业、满怀热情来到前线时的样子。那时她以为面对的只是物理创伤和辐射病,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处理这种触及存在本质的“伤口”。她轻轻握住分析师冰冷的手,低声哼起一首故乡的安宁曲调。歌声很轻,没有医疗效用,但或许能带来一丝人性温度的慰藉。
“启明”号,后勤维护通道。
老技术军士长格里格斯正带着他的小队,抢修一处因超负荷接收晶核数据流而烧毁的主数据管线。狭窄的通道内弥漫着臭氧和熔融聚合物的气味,温度高得吓人。
“见鬼,这玩意儿烧得跟星舰反应堆核心似的,”年轻的技师凯伦抱怨着,用液压钳费力地拧下一块焦黑的接口板,“那鬼东西传来的到底是什么数据?能量没多少,破坏性这么大?”
“少废话,专心干活。”格里格斯闷声说,他布满老茧的手熟练地检测着线路损伤程度,“上面说那是‘宝贝’,比一百艘主力舰还值钱的‘宝贝’。为了这‘宝贝’,多少人搭进去了。”他想起了在正面佯攻中失去联系的战友,那艘被“抹除”的信标舰上曾有他带过的兵。
他沉默地更换着管线,动作精准而迅速。三十年的军旅生涯,他见过太多先进武器和机密技术来来去去,但这一次,感觉不一样。那些从深渊里传回来的、烧毁硬件的“数据”,让他这个老行伍脊背发凉。战争,似乎正滑向一个连他这样的老兵都无法理解的深渊。
“归墟”内部,规则网络的“深海”层。
晶核解体后散逸的亿万光点,大部分在“看守者”的搜捕和“归墟”环境的自然消解下迅速湮灭。但仍有一小部分——或许千分之一,甚至更少——凭借着其独特的“混沌秩序”伪装和微乎其微的存在感,如同深海中的浮游生物,悄然沉入了“归墟”庞大规则结构的更深处,那些能量流动相对平缓、监控相对稀疏的“缝隙”与“褶皱”之中。
这些残存的光点极其微弱,几乎不主动散发任何规则波动,只是本能地依附在附近的规则结构上,进行着近乎停滞的、极其缓慢的能量汲取和信息记录。
其中一个光点,飘落在了一处类似“归墟”内部“物质循环管道”内壁的规则结痂上。这里流淌着被分解、等待重新组合成低级虚无造物的规则原料流,能量活性低,监控几近于无。
光点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确认了环境的“安全”。随后,它开始以一种难以察觉的速度,从流过的规则原料中,汲取最微小的、尚未完全丧失活性的“秩序残渣”,并以其为核心,极其缓慢地编织一层极其稀薄、与周围环境近乎一致的伪装外壳。这个过程可能需要数年、数十年,甚至更久。
它没有意识,没有目的,只有植入底层的、来自晶核最后解体指令的模糊本能:隐藏,维持最低限度存在,记录环境信息。
它是“星火”散落的余烬,是“归档节点-阿尔法”留在世间的、最微小的“种子”。
联盟,边缘殖民地“新野望”星。
这里并非军事前线,而是战争爆发后安置部分非战斗人员和进行部分低敏感度物资生产的后方世界。殖民地总督马克西姆·莱恩刚刚收到来自“灯塔”前哨的加密通函,要求殖民地即刻开始,按照随函发送的、复杂到令人头痛的新技术标准,升级本地的通讯中继站和能量防护网。
“又是新标准?”莱恩总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对他的技术主管抱怨,“三个月内第三次了!我们的预算和工程队都快被榨干了!前线到底在搞什么?就不能一次给个准信吗?”
技术主管调出那长达数百页的技术规范,苦笑道:“总督阁下,这次的标准……很怪。重点不是加强防御或提升通讯速度,而是增加了一套全新的、极其复杂的‘动态规则扰频’和‘信息特征模糊化’系统。看起来……不像防攻击,更像是在防止我们被‘识别’和‘分析’。”
莱恩总督沉默了片刻,望向窗外殖民地略显简陋但生机勃勃的城市。远方,孩子们在模拟阳光下玩耍,工厂的烟囱冒着代表生产的白烟。这里是远离深渊战火的“平凡世界”,但战争的阴影,正以这种无形的方式,渗透进每一个角落,改变着最基础的生活与生产。
他叹了口气,在批准文件上签了字。“照做吧。告诉工程队,加班费加倍。我们不知道前线在应对什么,但……执行命令。”
“启明”号,灵灵的私人分析室。
与处理庞杂数据和战略推演的主控中心不同,这里只有简单的界面和几盆来自灵漪母星的、散发着柔和精神波动的荧光植物。灵灵的本体罕见地脱离了深度连接,以相对“人性化”的形态坐在这里,面前悬浮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晶核最后传回的、关于“归墟”攻击模式的规则动力学模型的一小段核心代码的视觉化投影,它如同一个不断变幻的、冰冷而致命的多维迷宫。
另一样,是莫凡在“潜影”号出发前,留在“灯塔”个人储物柜里的唯一一件私人物品——一枚普通的、来自地球时代的鹅卵石,表面光滑,带着水流的痕迹。据档案记录,这是他小时候在故乡河边捡的,一直带在身边。
灵灵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枚鹅卵石的投影。没有能量反应,没有信息存储,只是一块简单的石头。但在这一刻,它比任何复杂的规则模型都更沉重。
她将目光移回那冰冷的规则迷宫。因为莫凡的牺牲和那块“石头”所代表的平凡世界的渴望,他们得到了这个迷宫的地图碎片。现在,联盟的顶尖智者正在全力破解它,试图找到迷宫的薄弱之处,甚至找到关闭它的方法。
而那些散落在“归墟”深处的“余烬”,那些承载着莫凡意志碎片、欧米伽知识、联盟信息以及晶核最后“存在延续”指令的微小光点,正在无人知晓的黑暗角落里,进行着一场以世纪为单位的、静默的生存斗争。
它们可能永远沉默,也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条件成熟时,被某种信号唤醒,或者自发地、缓慢地……重新聚合。
战争进入了新的阶段:正面战场的硝烟暂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层的情报破译、技术竞赛、规则渗透与漫长而隐秘的生存博弈。
艾莉娅的安宁曲调,格里格斯维修的管线,莱恩总督签发的升级命令,灵灵凝视的石头与迷宫……所有这些边缘的、平凡的片段,都构成了这场宏大战争不可或缺的底色。而希望,如同那些深埋黑暗的余烬,在无人看见处,等待着下一次起风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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