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边境运输航线，“铁砧号”货舰。
这是一艘服役超过四十年的老式重型货舰，船体上布满了陨石撞击和能量灼烧留下的补丁，如同老兵身上的伤疤。它不参与前线作战，只负责在相对安全的星区间运输能源块、备用零件和标准化生活物资。
老船长霍克·布兰森叼着熄灭的烟斗，眯眼看着主屏幕上前方缓缓旋转的“中转站-77”。这是个不起眼的补给站，但最近几批货物清单变得有些奇怪——不再是成吨的金属锭或合成粮食，而是一个个密封严实、标注着“高精度谐振晶体”和“非标规则稳定剂”的小型货柜。
“又是这些‘幽灵货’，”大副丽萨走过来，手里拿着刚收到的加密装运指令，“目的地：未明确。交接权限：需双重生物密钥验证。船长，这趟活儿……”
“闭上嘴，照单装货。”霍克打断她，声音沙哑，“有些钱能挣，有些问题不该问。”他活了这么久，经历过“归墟”出现前的和平年代，也熬过了最初的大溃败。他深知，在这年头，知道得越少，睡得越安稳。
轮机长陈清在引擎室低声抱怨着：“船都快散架了，还要运这些精贵玩意儿……能量波动屏蔽场一开，连我这儿的传感器都受影响。”他是个技术痴，对任何影响他宝贝引擎稳定性的东西都抱有敌意。
货舱内，新上船的年轻装卸工卡洛斯好奇地摸着一个冰冷的、印着三把钥匙交叉标志的货柜。“这里面装的啥？看着就贵。”
“别碰！”资深装卸工老杰克一把拍开他的手，脸色严肃，“规矩忘了？不该看的别看，不该碰的别碰。这些东西……沾上就可能惹大麻烦。”他压低了声音，“我听说，有些从‘那边’回来的船，运的东西更邪乎，能让人做噩梦……”
卡洛斯讪讪地收回手，但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光芒。他并非普通的装卸工。
“归墟”深处，能量沉积带，“遗忘之涡”。
这里是“归墟”内部一个相对“平静”的区域，庞大的规则乱流在这里因相互抵消而形成了一片缓慢旋转的“涡流”，能量活性极低，几乎没有任何“归墟”造物活动。一块来自不知哪个被吞噬世界的、已经彻底石化的巨型建筑残骸，像一座沉默的墓碑，在涡流中缓缓漂移。
在残骸一道深邃的裂缝深处，一点几乎与周围岩石融为一体的微光，正进行着它诞生以来最“剧烈”的活动。
这是一颗侥幸存活、并在此“蛰伏”了许久的晶核余烬。它已经成功编织了厚实的伪装外壳，甚至从周围稀薄的、富含惰性规则尘埃的环境中，汲取了足够“营养”，使自己微弱的存在稳定了下来。
此刻，它内部记录的一段信息——源自晶核解体前接收到的、关于“归墟”某种周期性能量潮汐的规则模式——与当前“遗忘之涡”实际的能量波动，产生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短促的预测偏差。
余烬没有意识去“思考”这个偏差。但其最底层的逻辑中，“记录环境信息并校验”的优先级被触发。它将这个偏差数据，连同当前的环境参数，打包成一段极其简短的、加密的规则信息包。
然后，它做了一件极其冒险的事——它微微调整了自身伪装外壳的一个参数，释放出一股极其微弱、频率奇特的规则扰动，如同深海鱼类发出的生物电脉冲。这扰动不是为了通讯，而是为了探测，试图验证周围环境是否存在能对这种特定频率产生反应的……同类结构。
这是余烬本能中的“链接尝试”，是“归档节点”功能在微观尺度上的不自觉延伸。
脉冲扩散开来，在死寂的“遗忘之涡”中，没有激起任何可见的涟漪。
但在遥远的、另一个方向的“归墟”规则褶皱中，另一颗处于更深沉休眠状态的余烬，其表层伪装在接触到这微弱脉冲的瞬间，产生了一丝几乎无法测量的共振颤抖。
这颤抖太微弱，太短暂，未能唤醒那颗余烬，也未引起任何监控的注意。
但联系，在最基础、最无意识的层面上，已经埋下了第一颗种子。
联盟，“新野望”星，升级后的殖民地主控塔。
技术主管和她的团队正在调试那套昂贵的“动态规则扰频”系统。巨大的全息屏幕上，代表本地通讯和能量网络规则特征的频谱图，正以前所未有的复杂方式随机变幻。
“测试序列三，模拟‘归墟’基础探测波段扫描。”技术主管下令。
屏幕上的频谱图立刻扭曲、分解，重组为一片毫无规律的杂波，其核心特征被巧妙地隐藏在一系列快速变化的“噪声掩体”之后。
“有效！模拟扫描无法锁定我们的特征！”一名工程师兴奋道。
但另一名负责监控系统负载的工程师皱起了眉：“主管，系统能耗比预期高出百分之十五。而且……这种持续的高强度规则扰频，长期来看，可能对我们自己的精密工业生产和部分医疗设备产生未知的慢性干扰。”
技术主管沉默地看着屏幕。安全与代价，永远是两难的选择。她想起总督签署命令时那疲惫的眼神，想起殖民地幼儿园里那些对战争一无所知的孩子们清澈的眼睛。
“记录能耗和潜在干扰数据，生成报告。”她最终说道，“但系统必须保持全天候运行。这是……来自‘灯塔’的死命令。”
“铁砧号”货舰，秘密货舱。
深夜，当值勤船员换班后，伪装成装卸工卡洛斯的联盟内务部调查员，利用预先植入的漏洞程序，暂时绕过了货舱的次级监控。他不敢打开货柜，只是用随身携带的、经过伪装的微型扫描器，对几个特殊标记的货柜进行快速的外围能量特征扫描。
扫描数据流回他隐藏在指甲盖下的存储器。数据显示，这些货柜内部并非单一物质，而是充斥着高度活跃、相互约束的规则场，场中封存着一些结构极度不稳定的……规则编码实体。它们像被驯服的闪电，安静地躺在特制的容器里。
卡洛斯（调查员）心头一凛。他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它们是“幽灵链接”和“萌芽”项目的副产品，是实验室里根据晶核传回的数据，逆向研制出的、针对“归墟”规则的实验性“信息武器”原型或高敏感性探测信标。
它们被秘密运送，目的地很可能是那些靠近“归墟”边界、风险极高的前沿隐秘研究站或特种渗透部队。
他不动声色地退出货舱，清除痕迹。他的任务只是确认货物类型与风险等级，并监视是否有内部泄密或异常接触。更深的水，他不能蹚。
回到狭窄的船员铺位，他透过舷窗望着外面永恒的星空。货舰正驶向更深的黑暗，而那些货柜里的“武器”，将来或许会为这片星空赢得一丝喘息之机，也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灾难。
“启明”号，灵灵的静思处。
灵灵收到了来自“铁砧号”的间接确认报告，以及“新野望”星关于扰频系统副作用的预警。她面前，代表不同“余烬”可能潜伏区域的概率云图，在星骸逻辑引擎的驱动下缓慢变幻。
最新的“萌芽”子模型——现在更名为“播种者网络”模型——显示，如果那些余烬的存活率高于某个阈值，并且它们之间能建立哪怕是最原始的共振联系，那么在足够长的时间（可能是数百年）后，它们有可能形成一个分布式的、极其隐蔽的被动感知网络。这个网络无法主动做任何事，但它能像分散的神经末梢一样，持续记录“归墟”内部不同区域的规则状态信息。
这些信息，如果能被安全地收集（一个比“幽灵链接”艰难无数倍的任务），将成为理解“归墟”内部动态、预测其活动、甚至定位其关键弱点的无价之宝。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如果”之上。建立在那些渺小微光能在绝对黑暗中存活、并记住自己“使命”的概率之上。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鹅卵石投影上。平凡，坚固，历经冲刷而形状不改。那些余烬，或许就像这块石头，在宏大叙事中微不足道，却承载着最原始、最坚韧的“存在”意志。
战争在正面暂时僵持，但水面下的暗流愈发汹涌。联盟在全力消化技术红利、加固防御、研发新武器的同时，也必须警惕内部因长期高压和资源倾斜而产生的裂痕与疲惫。
而在敌人最深处，那些连敌人自己都未察觉的“星尘余烬”，正以宇宙时间尺度，进行着它们静默的生存与无意识的低语。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像深埋地下的种子，在看不见的地方，以各自的方式，顽强地延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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