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净化协议
沙漠集结地delta，其实是一个被遗弃的小型石油勘探前哨站。几栋锈蚀的预制板房半埋在沙丘背风处，一个早已干涸的储水罐歪斜着，在逐渐亮起的晨光中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风刮过裸露的管道和铁丝网，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三辆黑色运输车呈防御三角停在一片相对平整的硬砂地上，引擎未熄，保持着随时可以冲出去的姿态。全副武装的国际刑警队员迅速下车，占据制高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一望无际的赭黄色沙海。天空是鱼肚白与靛蓝的交界，几颗倔强的晨星尚未隐去，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干燥气息。
石磊所在的医疗车被围在中间，车门紧闭。车内的医疗舱，此刻却充满了与外部荒凉截然不同的、近乎诡异的高科技氛围。仪器嗡嗡低鸣，屏幕荧光映照着石磊平静的睡颜，也映照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数据曲线。
同步率：47%。
这个冰冷的数字，在中央屏幕上以鲜红色不断跳动更新。在威廉姆斯博士和安曼远程建立的模型中，这代表石磊的意识结构与南太平洋“潘多拉之种”协议预设框架的重合程度。超过50%，将可能意味着他的自主意识边缘被永久性侵蚀，成为协议的可操控接口；超过70%，或许“石磊”这个个体就将彻底沉沦，被同化为那个自动复仇程序的一部分。
脑波脉冲簇的振幅和规律性仍在稳步提升。更令人不安的是，石磊的基础生命体征开始出现微妙变化：体温持续缓慢下降，目前已低于35摄氏度；心率降至每分钟40次，且每一次搏动间隔精确得如同节拍器；呼吸悠长到近乎停滞。他的身体，仿佛正在自发地进入一种极低能耗状态，为某种更深层的“转变”储备能量，或者……是在适应另一种非人的存在模式。
林晓被押下车，冷冽的沙漠晨风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看到沃森警督正站在医疗车旁，与几名穿着白色防护服、提着银灰色手提箱的人员低声交谈。那些手提箱上，印着一个简单的、却让林晓瞳孔骤缩的标识：一个被斜线贯穿的螺旋dNA链，下方是“c7A”的字母编号。
c7A……林晓在某个机密简报的角落瞥见过这个代号，关联着“异常生物现象控制与净化”。一种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你们要对他做什么？”林晓挣扎着想要冲过去，却被身后的看守牢牢按住。
沃森警督转过头，看了林晓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审视高风险实验品的绝对冷静。“必要措施，林先生。目标体内的异常同步进程正在加速。我们必须在不可逆的阈值被突破前，尝试进行‘净化’干预，清除或抑制外来协议信号的侵蚀，保护他作为人类的认知基础。”
“净化？用什么净化？你们根本不知道他里面是什么！”林晓嘶吼道。
“我们知道得足够多，”沃森示意了一下手提箱，“‘净化协议’包含多重预案。从温和的神经递质调节与特定频率电磁场干扰，到更具针对性的……生物信息层面拮抗剂。我们会从最低风险等级开始。”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任何干预都有风险。但相比于让他彻底变成那个‘种子’的傀儡，这是唯一的选择。希望你能理解，我们是在救他，也是在防止一个可能具有高度传染性或扩散性的危险协议获得一个完美的活体载体。”
医疗车内，操作已经开始。穿着防护服的技术人员连接上更精密的注射泵和颅外电磁阵列。第一种方案启动：通过静脉注射特定配比的神经抑制剂和稳定剂，同时用一组环绕头部的线圈，发射与石磊脑内脉冲簇频率相逆的干扰电磁波，试图“抵消”同步信号。
林晓被允许留在车外通过一个监控屏幕观看，贾西姆少校的副官也在一旁，脸色凝重。
药物注入，电磁场启动。
监控屏幕上，石磊的生命体征曲线首先出现了波动。心率短暂上升，呼吸变得略急促，体温监测点有轻微回升。似乎有效？
但代表同步率和脉冲簇强度的数据，仅仅在干预开始后的十几秒内出现了微不足道的抖动，随即……以更陡峭的斜率向上攀升！
同步率：49%……50.1%！
“干预无效！目标体内的协议信号表现出极强的适应性与抗干扰能力！同步进程反而被刺激加速！”车内传来技术员紧张的报告。
石磊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眉头第一次在昏迷中皱紧，仿佛在承受某种内在的痛苦。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这一次，没有发出声音，但唇形似乎 repeating 着几个固定的音节。
“方案一失败。准备方案二：生物信息拮抗剂‘弥诺陶’a型。”沃森的声音冰冷地响起。
林晓看到一名防护服人员从手提箱中取出一支装载着幽蓝色液体、结构复杂的小型注射器。光是看到那液体的颜色和不详的代号，林晓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那是什么？你们不能乱用未经验证的东西！”他冲着沃森喊道。
“这是基于对‘教授’早期细胞培养物研究中，发现的某种特异性信息抑制因子改造而来。理论上，它能干扰同源生物信息编码的读取与表达。”沃森解释了一句，但显然不打算听取反对意见，“注射，微量，监测反应。”
就在那幽蓝色的液体即将被推入石磊静脉的瞬间——
“咻——！”
一声尖锐的、不同于风声的破空厉啸由远及近！
“狙击手！”一名了望的队员大吼示警，几乎同时，他身旁的储水罐锈蚀的外壳上，“当”地炸开一个碗口大的凹坑，沙尘飞扬！
并非直接攻击人员，而是威慑性射击！
所有人员瞬间伏低，寻找掩体。训练有素的国际刑警队员立刻锁定了子弹大致来袭方向——东北方约八百米处，一个起伏的沙丘顶端。
“东北方沙丘！压制射击！无人机升空！”沃森反应极快，一边迅速靠近医疗车作为掩体，一边下令。
自动步枪的点射声立刻响起，子弹泼洒向那个沙丘。一架小型四旋翼无人机从车队中升起，疾速向目标区域飞去。
然而，袭击者的目的似乎并非正面交战。在遭到火力压制后，沙丘后方便再无动静。无人机传回的画面显示，沙丘后只有一道新鲜的车辙印延伸向远方，袭击者已驾车高速逃离。
“调虎离山？”沃森警督立刻意识到不对，“检查车辆！快！”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砰！轰——！”
载着林晓和迪拜技术人员的那辆运输车，底盘下猛地爆出一团不大但沉闷的火光！紧接着，刺鼻的浓烟从车底和引擎盖缝隙中涌出，车辆剧烈摇晃，电子系统噼啪作响，彻底瘫痪！
车内烟雾弥漫，林晓和其余人被呛得剧烈咳嗽。混乱中，他感觉有人猛地拽了他胳膊一下，力量很大，将他拉向倾倒的车门方向。是“山猫”！他不知何时混入了这片混乱，脸上涂抹着沙漠伪装油彩，眼神锐利如昔。
“走！” “山猫”低吼一声，将林晓从变形的车门拖出，借着烟雾和尚未完全平息的混乱，快速滚向最近的一处板房废墟阴影处。
“石磊！”林晓回头看向医疗车。
“现在救不了！先撤！”“山猫”力气惊人，几乎是将林晓拖着走，“我装了追踪器和微型炸药，但没想到他们这么快换集结地，只够制造一次混乱！沃森的人马上会反应过来！”
果然，沃森的吼声已经传来：“林晓脱逃！封锁区域！优先确保目标车辆安全！”
枪声和脚步声迅速向他们的方向逼近。
医疗车内，因为外界的突然袭击和爆炸，方案二的注射被短暂中断。车内人员紧贴车壁躲避可能的流弹。就在这几秒钟的混乱间隙，躺在医疗床上的石磊，身体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并非因为外部干预，而是源于内部的猛烈冲突！
当外界威胁（狙击、爆炸）带来的强烈应激刺激，与沃森“净化干预”造成的痛苦扰动叠加在一起时，石磊那正在被同步化的意识深海，终于迎来了石磊残存自我、本源馈赠、以及冰冷协议三方力量的剧烈碰撞！
意识深处，那缕源于林晓关切的“阳光”和“山猫”带来的粗粝熟悉感，在外部剧变的刺激下，如同注入强心剂，猛然变得清晰而炽烈！它们与石磊自身那丝微弱的“抗拒”涟漪疯狂共振，形成了一股虽然原始、却充满求生本能的精神力量，狠狠撞向那汹涌的同步化“指令潮汐”！
与此同时，那些沉寂的、“碎片”留下的本源“感觉”，仿佛也被这内部冲突和外部的“净化”压力（尤其是准备注入的、针对同源信息的拮抗剂）所激怒，不再只是被动回应，而是主动释放出一股庞大、古老、充满混沌生命力的信息洪流！这股洪流没有明确意识，却带着一种维护自身“存在完整性”的本能，它既抗拒被“种子”协议完全同化，也排斥外界“净化”力量的侵入！
三方力量在石磊的意识空间内轰然对撞！
“啊——！”
一直平静昏迷的石磊，猛地睁开了眼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了痛苦、空洞与某种奇异鸣响的嘶喊！
他的双眼，左眼瞳孔深处，一点微弱的、属于“石磊”的清明与痛苦急速闪烁；右眼却是一片绝对的、倒映着数据流般的冰冷银白！他的身体剧烈痉挛，所有监控仪器瞬间爆发出刺耳的警报！生命体征数据疯狂跳动，同步率数值在50%到70%之间剧烈震荡！
更可怕的是，他的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若隐若现的、如同极光又如电路板纹路般的幽蓝色微光，沿着血管的走向明灭不定！额头中央，那个曾经被“碎片”影响过的位置，皮肤微微凸起，形成一个极其模糊、不断变幻的复杂光纹！
“目标体内能量反应急剧飙升！生物电活动超出安全阈值！协议信号与未知生命信息剧烈冲突！”技术人员的声音带着惊恐。
沃森已经冲回车旁，看着里面石磊的骇人变化，脸色铁青。他毫不犹豫地夺过那支“弥诺陶”a型注射器：“按住他！注射全剂量！必须立刻压制冲突，防止不可控变异或信息辐射扩散！”
然而，就在注射针头即将再次刺入石磊皮肤的刹那——
石磊那双异色的眼睛，猛地聚焦，死死盯住了沃森！左眼的痛苦与右眼的冰冷，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他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嘶哑，却异常清晰的音节，不再是无法理解的呢喃，而是标准的、带着电子混响的英语：
“净……化……无效……”
“本……源……抗拒……”
“种……子……呼唤……”
话音未落，他额头的光纹骤然炽亮！一股无形的、混合了生物电场与异常信息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嗡——！”
车内所有电子设备屏幕瞬间花白，发出过载的哀鸣。几名靠近的技术员如遭重击，闷哼着踉跄后退，头痛欲裂。沃森手中的注射器“啪”地一声被震落在地，幽蓝色的液体渗入车内地板，滋滋作响。
车外，正要包围“山猫”和林晓藏身处的队员们，也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和恶心，动作不由得一滞。
石磊在爆发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眼中的异象迅速消退，身体软倒，重新陷入昏迷。但监控屏幕上，同步率稳稳地停在了58%，并且所有脉冲簇的频率，与南太平洋节点信号的实时频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一致。
他体内的冲突暂时平息，但并非因为“净化”，而是因为那古老“本源”力量的短暂爆发，强行压制了协议同化，却也进一步改变了石磊的身心状态，并将他与“种子”的联系，在更深、更危险的层次上，锚定了。
远处沙丘后，驾车疾驰的“山猫”看了一眼手中一个正在接收强烈信号闪烁的追踪器屏幕，啐了一口：“妈的，信号强了十倍不止……小子，你到底变成什么了……”
林晓被“山猫”拖着在废墟间潜行，回头望去，只见医疗车在晨曦中静静矗立，仿佛一个孕育着未知恐怖的金属茧房。
沃森站在车旁，抹去鼻子里渗出的血迹，看着车内昏迷却已截然不同的石磊，眼神阴沉到了极点。他捡起通讯器，声音沙哑但斩钉截铁：
“总部，我是沃森。‘净化协议’阶段性失败。目标出现未知变异，协议同步率稳固于高危阈值。请求授权……启动最终预案：‘摇篮曲’计划。重复，请求启动‘摇篮曲’计划。我们需要让他，永远‘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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