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皇宫,奉天殿。
晨曦,是一位技艺最高超的画师。它用最柔和的金色笔触,为这座大明权力之巅的殿堂勾勒出神圣的轮廓。光线透过巨大的雕花窗棂,不再是寻常的明亮,而是被切割成无数道纤细的光束,如同神只投下的圣光,在空中飞舞的微尘里,仿佛有无数金色的精灵在跳跃。光束精准地落在朱元璋的身上,将他身上那件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龙袍映照得流光溢彩,每一片龙鳞都仿佛在呼吸,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奉天殿内,气氛庄重而祥和。空气中弥漫着上好檀香与龙涎香混合的独特气息,沉静,悠远,足以让任何躁动的心绪平复下来。朱元璋高踞于龙椅之上,身姿挺拔如松。他并非那种生来就带着贵气的帝王,他的身上,有一种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铁血与威严,即便是在这最安逸的时刻,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也藏着洞察一切的锐利。
然而今天,这份锐利被一层浓浓的笑意所包裹。
“常遇春的捷报,一日一报,看得朕是心潮澎湃啊!”朱元璋的声音洪亮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愉悦。他端起御案上那只天青色的汝窑茶盏,盏中碧绿的茶汤微微晃动,映出他志得意满的脸庞。他轻呷一口,温热的茶水滑入喉中,仿佛连带着将北方的捷报也一并饮下,暖意直透四肢百骸。
“从山东到北平,元廷的守将,听到‘常十万’的名号,哪个不是望风而逃?朕的这位兄弟,真是上天赐给大明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他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目光扫过阶下几位心腹大臣,最后落在了刘伯温身上。
刘伯温手持羽扇,一身青色道袍,在明黄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雅。他微微躬身,脸上挂着洞悉世事的微笑:“陛下洪福齐天,常将军神勇无敌,此乃天命所归,亦是君臣相得,鱼水之情的明证。元大都指日可下,大明一统的伟业,已在眼前。”
“说得好!君臣相得,鱼水之情!”朱元璋抚掌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震得梁上尘土都似乎在颤动,“伯温啊,你总是能说到朕的心坎里。不出月余,元大都的捷报,就该送到朕的案前了。到那时,朕要亲自去城门迎接!朕要让全应天府的百姓都看看,我大明的不世之功臣,是何等风采!朕要为他设宴庆功,亲赐无上荣光!”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那是一种属于开创者的豪情壮志。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常遇春身披凯旋的铠甲,带着满身的征尘与荣耀,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那画面,让他这个从泥腿子打天下的皇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与骄傲。
站在刘伯温身旁的丞相李善长,也适时地出列,满脸堆笑地附和道:“陛下圣明。常将军此功,足以彪炳史册。届时,我等文武百官,定当在城外恭迎,共贺我大明这开天辟地的大捷!”
殿内的气氛,因为这场君臣间的畅谈而达到了顶点。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与自豪,他们仿佛已经提前品尝到了胜利的甘美。这不仅仅是一场战争的胜利,这是他们这群人,跟随这位雄主,从一个微末的起点,一步步走向巅峰的证明。
然而,命运之神,似乎最擅长的,便是在最幸福的顶点,投下最冰冷的阴影。
就在这时,殿外那长长的、寂静的汉白玉甬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那声音杂乱无章,完全打破了宫禁应有的肃穆,像是一首和谐乐曲中刺耳的杂音。
“咚、咚、咚……”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乱,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殿内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朱元璋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心中那股畅快淋漓的感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升起一丝强烈的不祥预感。在皇宫大内,尤其是在奉天殿外,如此失仪,意味着发生了天大的事。
“何事如此惊慌?”朱元璋的声音沉了下来,刚才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威严与不悦。
殿门被猛地推开,一名负责传递军报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甚至来不及整理自己凌乱的衣冠,发髻歪斜,脸上沾着灰尘,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像是中了风的病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陛……陛……陛下……”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一份用油布包裹的、带着火漆封印的加急军报高高举过头顶。
朱元璋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那份军报上。
他的瞳孔,在那一刻骤然收缩。
他认得,那是只有最高级别、十万火急的军情才会使用的朱红火漆,上面还烙着一个“急”字的戳记。而且,包裹军报的油布边缘,还带着些许湿润的泥土气息,仿佛是从千里之外,带着风尘与血腥,一路狂奔而来。
奉天殿内,刚才还温暖祥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了,变得冰冷而凝滞。刘伯温手中的羽扇停了下来,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李善长等几位大臣,更是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们的皇帝,大气都不敢出。
朱元璋的心,猛地一沉,直坠无底深渊。
他几乎是本能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快步走下御座,那宽大的龙袍下摆带起一阵疾风。他一把夺过小太监手中的军报,那动作之快,与他往日的沉稳截然不同。
他的手,在拆开那枚坚硬的火漆时,竟也有些微微发颤。他强迫自己冷静,但那股源自心底的寒意,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他展开军报,目光如电,迅速扫过纸上那熟悉的、由北伐军中书记官写就的蝇头小楷。
起初,他的表情是专注的,是期待的。军报的前半部分,还在汇报着常遇春如何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某座城池,如何追击元军残部,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一样顺利。
然而,当他的目光移到军报的末尾时,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他看到了那几个字,那几个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瞳孔深处的字——“柳河川,常遇春,暴卒,军中。”
“不……不可能……”
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他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质问这荒谬绝伦的现实。
他反复地看着那几个字,一遍,两遍,三遍……那几个字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把最锋利的尖刀,一次又一次地刺入他的心脏。那不是墨,那是血,是他兄弟的血!
“啪!”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朱元璋将手中的军报狠狠地摔在地上。那张承载着噩耗的薄纸,在空中无力地翻飞了几下,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蝴蝶,最终凄凉地落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上。
整个奉天殿,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一颤。
“陛下!”刘伯温等人脸色大变,连忙上前。
“都别过来!”朱元璋猛地一声低吼,那声音里充满了野兽般的警告。
他没有理会他们。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仿佛随时会倒下。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份军报,双眼,在瞬间布满了狰狞的血丝。那里面,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被一种滔天的、毁灭性的愤怒所取代。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愤怒?
那是世界崩塌的愤怒,是信仰被摧毁的愤怒,是灵魂被撕裂的愤怒!
“谁!是谁!”他猛地转过身,双目圆瞪,眼眶欲裂,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正准备择人而噬,“是谁害死了他!”
他的声音,不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一种混合了巨大悲痛与狂怒的咆哮,整个奉天殿的梁柱都在为之震颤,殿外的宫女太监们吓得跪倒一片,瑟瑟发抖。
“说!是不是军医!是不是那些庸医!”他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李善长的衣领,这位年迈的丞相被他像提小鸡一样提了起来,双脚几乎离地,“朕要他们给常遇春陪葬!朕要诛他们九族!”
李善长吓得魂飞魄散,脸色青紫,几乎要背过气去,他颤抖着嘴唇,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陛……陛下,军报上只说是……暴卒……”
“暴卒?!”
朱元璋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疯狂,听得人毛骨悚然,“朕的常遇春!朕的战神!能横扫千军,能摧城拔寨!他会暴卒?!他身经百战,什么毒箭没见过,什么陷阱没踩过,他会平白无故地死在军帐里?!”
他一把甩开李善长,老丞相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状若疯魔的皇帝。
朱元璋在殿内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每一步都踏得金砖作响。他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渗出了丝丝血迹,他却浑然不觉。
“是天气?是水土不服?还是……是有人见不得他功高盖主,暗中下了毒手?!”
他的目光,如出鞘的利剑,如冰冷的刀子,狠狠地扫过殿内每一个大臣。那眼神中的猜忌与杀意,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自己的心脏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们知道,此刻的皇帝,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不是在审问,而是在寻找一个可以发泄他心中无尽悲痛与愤怒的出口。任何被他盯上的人,都可能成为他怒火的祭品。
“传朕旨意!”朱元璋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嘶哑而决绝,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给朕查!给朕彻查!从柳河川到应天府,所有经手此事的人,一个不漏,给朕查个底朝天!军医、将领、亲兵、甚至送报的信使!给朕一个个地审!若是查出了半点蛛丝马迹,朕……”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股不寒而栗的杀气,已经说明了一切。那是要血流成河,是要尸骨如山的预告。
然而,在这震怒的表象之下,是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悲痛。
那滔天的怒火,终究只是堤坝,而堤坝之内,是早已泛滥成灾的悲伤海洋。
他缓缓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坐回那张冰冷而孤高的龙椅。他靠在椅背上,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他看着地上那份静静躺着的军报,那上面,是他兄弟生命的终点。
他的眼眶,这个在无数尸山血海中都未曾红过的硬汉的眼眶,这个在陈友谅、张士诚、元朝百万大军面前都未曾眨过一下的眼眶,终于,在这一刻,湿润了。
一滴滚烫的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滑落,顺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颊,滴落在明黄色的龙袍上,瞬间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不再是那个威加四海的大明洪武皇帝。
在这一刻,他只是濠州城里那个失去了最好兄弟的朱重八。
他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尘土飞扬的午后。
“重八哥,等我将来打了大胜仗,你当了皇帝,可得给我封个最大的官儿!”一个年轻的、黑壮的汉子,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憨厚地笑着。
“好!封你做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年轻的朱重八拍着他的肩膀,同样意气风发。
“元帅太大了,我管不了。我就喜欢打仗,你就让我当先锋,冲在最前面,把那些欺负咱们的狗官、鞑子都杀光!就叫‘常十万’吧!我带着十万兵,杀他个天翻地覆!”
“好!常十万!咱俩,一起打下这朗朗乾坤!”
……
“重八……你答应过我的……要一起看着这天下太平的……”
朱元璋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那声音里,有痛苦,有不舍,有悔恨,还有无尽的孤独。
他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跟在他身后,永远冲在最前面,永远对他露出最憨厚笑容的兄弟。那个叫常遇春的男人,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剑,是他心中最坚固的盾。他们一起从濠州的红巾军里杀出来,一起渡过长江,一起攻克集庆,一起鄱阳湖血战……多少次生死与共,多少次背靠背作战。
他们之间的情谊,早已超越了君臣,是兄弟,是手足,是可以将后背完全托付给对方的唯一存在。
可现在,他的剑,断了。他的盾,碎了。
他赢下了整个天下,却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兄弟。
这天下,还有什么意思?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他吞噬。他感到一阵窒息,胸口闷得发疼。他想怒吼,想砸碎这殿中的一切,可他最终只是无力地瘫坐在那里,任由那无尽的悲伤将他淹没。
刘伯温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他知道,皇帝的愤怒,只是悲伤的外衣。此刻,任何劝慰都是苍白的,任何解释都是无力的。他只能静静地站着,陪伴着这位正在经历生命中最大痛苦的开国之君。
许久,许久。
奉天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朱元璋缓缓地睁开眼睛,那双血红的眸子里,滔天的怒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与死寂。那是一种比愤怒更可怕的东西,那是心死之后,只剩下绝对理智的冷酷。
他缓缓地抬起手,用袖口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动作缓慢而僵硬。
“李善长。”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臣……臣在。”跌坐在地的李善长一个激灵,连忙爬了起来,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拟旨。”朱元璋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追赠开平王,谥忠武,配享太庙。丧葬之礼,一切从优,依亲王规制。”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那份军报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另外,”他继续说道,声音里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传朕密旨给徐达。命他暂缓对元大都的总攻,即刻接管北伐全军。同时,命他……彻查常遇春死因。无论查到什么,无论涉及到谁……”
他的话,再次停顿。
这一次,整个大殿的人都感觉到了,那未尽的半句话背后,隐藏着怎样一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就在这时,朱元璋的目光,忽然被那份军报上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吸引了。那是在军报的末尾,除了“暴卒”二字外,还有一行极小的附注,记录着随军医官对常遇春死前的初步诊断。
那上面写着:“王(常遇春已被封为鄂国公)偶感风寒,遂至‘脱症’,药石罔效……”
“脱症?”
朱元璋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这个词,他并不陌生。在民间,这叫“脱力”,是人大病或大耗元气之后,生命体征急速衰竭的症状。
常遇春身强体壮如虎,怎么会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就引发了“脱症”?
这不合常理!
他的脑海中,飞速地闪过一个被自己忽略的细节。几个月前,常遇春在攻克开封后,也曾上过一份奏报,说自己偶感不适,但很快痊愈。当时他并未在意,只以为是行军劳顿所致。
可是……如果这两次“不适”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一个疯狂的、却又带着一丝逻辑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猛地站起身,再次走到那份军报前,弯腰将它捡了起来。他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行小字。
“刘伯温。”他头也不回地叫道。
“臣在。”刘伯温上前一步。
“你来看看这个。”朱元璋将军报递给他,指着那行字,“‘脱症’,你怎么看?”
刘伯温接过军报,仔细看了看,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他沉吟片刻,道:“陛下,‘脱症’虽凶险,但通常发生于体弱之躯,或是久病之后。常将军正值壮年,勇武无匹,的确……不合常理。除非……”
“除非什么?”朱元璋追问,眼中精光爆射。
“除非,将军体内早已暗藏隐患,此次风寒,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刘伯温的话,让朱元璋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隐患?什么隐患?”
“臣不敢妄言。”刘伯温摇了摇头,“军中医官,或许能给出更详细的诊断。但依臣之见,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没那么简单。
这五个字,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朱元璋的心上。
他原本以为,这要么是一场意外,要么是一场阴谋。但现在,刘伯温的话,为他打开了第三种可能。
一种,更加诡异,更加扑朔迷离的可能。
常遇春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为什么偏偏是在这即将功成名就的最后关头?
他忽然想起了常遇春的女儿,常氏。也就是他最疼爱的太子朱标的正妃,未来的大明皇后。常遇春的身体状况,是否与他的女儿,与朱标,与整个大明的国本,有什么关联?
无数的疑团,如同黑暗中的毒蛇,向他袭来。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头痛。
“来人!”他再次咆哮,但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愤怒少了,更多的是一种焦灼与不安。
“将太医院所有的院使、院判,全部给朕叫来!立刻!马上!”
他要弄清楚,这“脱症”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他要为他的兄弟,讨一个真正的公道!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下令彻查的同时,在千里之外的柳河川大营,一个看似与常遇春之死毫无关系的年轻人,正默默地收拾着行囊。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
这个年轻人,正是常遇春麾下一名不起眼的亲兵,也是唯一一个,在常遇春病倒期间,全程侍奉在侧的人。
他的行囊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药箱。
他抬起头,望向应天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场席卷大明朝堂的巨大风暴,已经拉开了序幕。而风暴的中心,不仅仅是那场震惊天下的死亡,更是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帝国未来的惊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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