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凝望着湖面，眸光穿透澄澈的水波，落在湖底那些模糊的轮廓上——高低错落的石台覆着青苔，纵横交错的廊道被水草缠绕，中心区域那方方正正的结构，依稀透着大殿的恢宏气象，只是岁月与水流早已磨平了它的棱角。
“你能确定吗？”陆清寒走到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湖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守剑传递的意念虽模糊，但指向很明确。”林小满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真正的剑冢核心，藏在湖底。”
陆清寒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她苍白却坚定的脸庞：“以你现在的状态，下水太过冒险。经脉枯竭，神魂未复，水压与水下未知的危险都足以致命。”
“我知道。”林小满苦笑一声，望向远方天际，“但你也清楚，天罡晶还嵌在剑阵里，下一波妖兽潮只会更强。剑阵的能量撑不了太久，若不尽快弄清剑冢的秘密，我们迟早被困死在这里。”
陆清寒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他的目光扫过林小满肩上的异瞳小兽，最终落在悬浮的玉剑上。玉剑似是感应到他的犹豫，剑尖轻点湖面，又转向林小满，青光流转间，透着一股笃定——她能行。
“给我一个时辰。”陆清寒忽然开口，语气斩钉截铁。
“什么？”林小满一愣。
“我需要炼制一件东西。”陆清寒从储物袋中取出材料：一块拳头大的冰晶髓，几缕银丝，还有一瓶泛着蓝光的避水珠液，“避水法器。你现在连闭气都困难，更别说抵抗水下的压力和寒气。”
林小满眼中一亮：“师兄还懂炼器？”
“略懂。”陆清寒盘膝坐下，掌心托起冰晶髓，冰蓝色灵力如流水般包裹上去。他的炼器手法迥异于寻常——不用明火灼烧，而是以极寒剑气从内部震裂晶石，再以精微灵力牵引裂痕，让冰晶髓顺着心意崩解重塑。
半个时辰后，一枚鸽卵大小的透明吊坠静静躺在他掌心，内部银丝交织成微型阵法，流转着淡淡的灵光。陆清寒将吊坠系上银丝，递给林小满：“戴上。入水后注入一丝灵力——你现在还能调动灵力吗？”
林小满尝试着催动经脉，虽依旧刺痛，但在青玉果的温养下，勉强能挤出一缕微弱灵力。她将灵力注入吊坠，白光骤起，一个三尺见方的气泡将她稳稳包裹，气泡表面银丝流转，隔绝了外界的水汽与压力。
“能撑多久？”她伸手触碰气泡壁，触感温润如玉石。
“以你现在的灵力输出，最多半个时辰。”陆清寒一边说着，一边快速炼制第二枚吊坠，“我会跟你一起下去，但剑阵需要人留守。若妖兽来袭，我必须及时返回。”
这确实是难题。十柄守剑虽能自动防御，可若遇元婴级妖兽强攻，无人操控的剑阵迟早会崩碎。
“吱吱！”
肩头上的小兽突然叫了两声，跳到玉剑旁，用爪子拍了拍剑柄，又指了指自己，挺起小胸膛，一金一银的眼睛里满是自信。
玉剑轻轻震颤，似是失笑，又似是认可。
“它说它能帮忙。”林小满下意识翻译——或许是剑心通明的感应，她竟能读懂小兽的意图。
陆清寒挑眉看向小兽：“你能操控剑阵？”
小兽用力点头，跳到石碑顶端，抬起前爪比划着复杂的手势。随着它的动作，十柄守剑中的玉剑、火灵剑与戊土剑缓缓调整方位，剑阵光芒瞬间内敛，防御变得更加凝实稳固。
“灵智竟如此之高……”陆清寒眼中闪过讶异，“看来此地主人确实留下了完整的传承。”
有小兽坐镇，陆清寒终于放心。他迅速炼好第二枚吊坠，起身道：“走吧。记住，半个时辰为限。无论发现什么，时间一到立刻返回。”
“明白。”
两人走到湖边，玉剑率先沉入水中，青光破开水波，为他们引路。气泡入水的瞬间，林小满只觉一阵轻微的挤压感，随即便恢复如常——避水法器竟神奇地隔绝了一切，连衣袂都未曾沾湿。
湖水比想象中更深。下潜十丈后，光线逐渐黯淡，唯有玉剑的青光照亮前路。水草如墨色森林般摇曳，奇形怪状的游鱼好奇地绕着气泡游动，胆大的甚至用嘴轻啄气泡壁，又受惊似的窜开。
再下潜五丈，湖底的宫殿轮廓骤然清晰。
那是一座沉在水底的剑宫，飞檐翘角虽覆着青苔，却依旧透着上古的恢宏气势。廊柱粗壮如古树，表面雕刻的剑纹与云纹虽被水流侵蚀，却依稀能辨出当年的精美。宫门大开，匾额上字迹模糊，只剩“剑宫”二字依稀可辨。
陆清寒先一步穿过宫门，确认无险后，才示意林小满跟上。气泡穿过宫门的刹那，林小满感到一股无形阻力，却被吊坠的灵光轻易化解。踏入宫殿的瞬间，她彻底愣住——
宫内竟无水！
一层透明结界将湖水隔绝在外，地面干爽，只有薄薄一层尘埃，连空气都清新如常，仿佛从未被水淹没。
“这结界……”陆清寒伸手触碰结界壁，指尖传来温润的灵力波动，“至少还能维持数百年。此地主人的修为，深不可测。”
玉剑飞入宫内，悬停在两人前方，静静等候。
林小满环顾四周，剑宫分前殿、中庭与后殿。前殿空旷，唯有几根盘龙柱支撑穹顶；中庭有座干涸的莲池，池底五色卵石依稀可见；后殿大门紧闭，门上刻着繁复的剑阵图案，隐隐透着威压。
玉剑引着他们走向后殿，越靠近，林小满怀中的古剑震颤得越厉害，剑鞘暗纹明灭不定，似是激动，又似是悲恸。
“前辈？”她轻声呼唤，剑灵却依旧沉眠。
抵达后殿门前，门上的剑阵图案突然亮起，一道青衫文士的虚影缓缓浮现。他面目模糊，气质温润如玉，腰间佩剑竟与引路的玉剑一模一样。
“后来者。”虚影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千年的沧桑，“能抵达此地，说明你与剑有缘，亦通过了守剑的考验。”
林小满与陆清寒对视一眼，恭敬行礼：“晚辈拜见前辈。”
虚影似是轻笑：“不必多礼。吾乃青玉剑君，三千年前于此坐化，留此剑宫，以待有缘之人。”
三千年前……果然是上古大能。
“敢问前辈，此地为何名为剑冢？”陆清寒沉声问道，直指核心。
“剑冢，葬剑之地。”青玉剑君的虚影缓缓抬手，指向后殿，“但葬的并非剑器本身，而是剑道传承。”
话音未落，后殿大门无声开启。
门后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那是一座直径三十丈的圆形空间，穹顶镶嵌着数万颗夜明珠，亮如白昼。空间中央没有棺椁，没有祭坛，只有密密麻麻、成千上万柄剑。
它们或以剑鞘拄地，或斜倚石台，或悬浮半空，或半截插入地面。有的剑身寒光凛冽，锋锐依旧；有的布满裂纹，锈迹斑斑；有的古朴无华，却透着撼人的剑意。锋锐、厚重、轻灵、炽热、冰冷……万千剑意交织，凝成一股悲壮而磅礴的气息，仿佛在诉说着无数剑修的传奇与陨落。
“这里……”林小满的声音微微发颤，指尖不自觉地握紧了无尘剑。
“这是吾毕生收集的剑。”青玉剑君的声音里带着怀念，“有吾的佩剑，有友人所赠，有敌人所留，亦有无主孤剑。吾走遍九州，将它们寻来葬于此，只因每柄剑都承载着一段剑道，一个故事。剑会朽，人会亡，但剑道不灭，故事永存。”
陆清寒深深躬身：“前辈大德。”
“谈不上大德，不过是个痴人罢了。”青玉剑君摇头，目光落在林小满手中的无尘剑上，“小友，可否让吾一观你手中之剑？”
林小满犹豫片刻，还是取出无尘剑。玉剑立刻飞了过来，剑尖轻触无尘剑身，似是老友重逢。
青玉剑君的虚影凝视着无尘剑，良久，轻叹一声：“原来是你……老友，三千年未见了。”
无尘剑骤然剧烈震颤，剑鞘暗纹爆发出耀眼金光，一个虚弱却激动的声音在林小满脑海中炸响：
“青……青玉？你竟……留了……一缕残魂？”
是剑灵前辈！它竟被唤醒了！
“只是一道执念罢了。”青玉剑君微笑，“当年你选择沉眠，吾选择坐化，各遂其愿。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
“你……这……老东西……”剑灵的声音断断续续，却难掩激动，“留了……什么……给这丫头？”
“自然是该留的东西。”青玉剑君转向林小满，“小友可知此剑来历？”
林小满摇头：“晚辈只知它名无尘，是剑灵前辈的本体。”
“无尘……”青玉剑君低念着名字，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它本名不叫无尘。三千年前，它是当世第一杀伐之剑‘斩妄’，饮过魔血，斩过妖王，剑下亡魂何止千万。”
斩妄？
林小满低头看着手中温润古朴的剑，实在难以将它与凶名赫赫的杀剑联系起来。
“后来呢？”她追问。
“后来……”青玉剑君的声音沉了下去，“它的主人，吾的至交凌霄剑尊，在最后一战中，以自身剑心为祭，净化了斩妄的杀伐戾气，将其更名‘无尘’，取‘洗尽铅华，返璞归真’之意。”
剑灵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凌霄……那傻子……”
“但他成功了。”青玉剑君说，“无尘剑保留了斩妄的锋芒，却剔除了戾气，成为真正能证大道的剑。只是凌霄剑心破碎，不久后便坐化了。”
他看向林小满，目光温和：“你能得到无尘的认可，正因你的剑心与凌霄相似——纯粹，坚韧，且心怀善念。”
林小满握紧剑柄，能感受到剑身传来的温热脉动，那是剑灵前辈的回应。
“前辈唤我们前来，绝非只为诉说往事吧？”陆清寒适时开口，打破了沉浸的氛围。
青玉剑君点头：“自然。剑冢阵法已近崩溃，守剑灵性也在消散。吾需要你们做一件事——”
他抬手指向剑冢中心，万千剑器环绕之中，一座三尺石台静静矗立，石台上插着一柄剑。
一柄朴实无华，甚至带着锈迹的铁剑。
“那是吾此生最后铸的剑，名‘归真’。”青玉剑君的声音变得凝重，“它无特殊材质，无强大威能，唯一的特质，是‘承载’。”
“承载？”
“承载剑意，承载记忆，承载传承。”青玉剑君一字一顿道，“吾要你们拔出归真剑，将此地所有剑器的剑意，尽数收纳其中。”
林小满与陆清寒同时色变。
“全部收纳？那这些剑器……”
“剑器会化为凡铁，灵性尽失。”青玉剑君平静地说，“但剑意永存。归真剑会成为移动的剑冢，承载三千剑道，等待下一个有缘人。”
他看向林小满：“你的剑心通明，最适合感应并引导剑意。而你的同伴——”目光转向陆清寒，“你的归墟剑意，能安抚躁动的剑魂。”
“可是前辈，您的执念……”林小满欲言又止。
“执念本就该散。”青玉剑君笑了笑，“吾留在此地三千年，便是为了这一刻。剑冢将倾，与其让剑道传承随吾湮灭，不如托付给你们。”
他的虚影开始变淡，化作点点灵光。
“时间不多了。外面的守剑已开始不稳，最多撑三个时辰。在此之前，你们必须完成传承。”
玉剑飞到林小满面前，剑身轻贴她的额头，传递出最后一道意念：
“拜托了。”
随后，它飞向剑冢中心，与归真剑并肩而立。
青玉剑君的虚影彻底消散，只余一句话随风飘散：
“剑道长存，薪火相传……”
宫殿内陷入沉寂，唯有万千剑器的低鸣在空气中流转。
林小满望着石台上的归真剑，又看向周围的剑器，深吸一口气。
“师兄，我们开始吧。”
陆清寒点头，掌心已浮现阵旗：“你先调息恢复灵力。我需布置护魂阵，减少剑意反噬的风险。”
时间，开始倒数。
而剑宫外的湖面之上，小兽正紧张地操控着剑阵，一金一银的眼睛死死盯着远方——那里，新的妖兽群已如黑云般浮现，嘶吼声隐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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