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测试进行到第七天时,问题终于爆发了。
主控室内,巨大的全息投影显示着月球轨道附近的空间模型。一百二十个光点代表着蜂窝网络的节点,它们正在按照预定程序展开灵能迷彩。淡银色的能量场像水波一样扩散,眼看就要连成一片完整的遮蔽层——
“节点G7相位偏移0.3度!”
“节点K12同步滞后0.02秒!”
“连锁反应开始……糟了!”
投影中,原本和谐的能量场突然出现涟漪。一处微小的延迟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开来,相邻节点为了补偿这种延迟,开始过度调整自身的振动频率。一个接一个,光点的颜色从稳定的银白变成刺眼的橙红。
当第一百个节点报错时,整个模拟系统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警告:全局频率失锁】
【网络稳定性:12%】
【预计崩溃时间:3分17秒】
苏晓站在控制台前,手指紧紧抵着操作面板的边缘。指甲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停掉模拟。”她的声音还算平静。
技术人员敲击键盘,投影中的混乱景象戛然而止,恢复成一片洁净的星空背景。但会议室里没有人说话,只有机器散热风扇的低鸣。
“问题出在哪里?”莱昂纳多打破了沉默,“我的动力学模拟已经优化到极限了,理论上一百个节点以内的网络不应该出现这种级联崩溃。”
“不是动力学问题。”艾米丽调出数据流分析图,“看这里——当网络扩大到五十个节点以上时,节点间的灵能通讯会出现微小的信号传输延迟。单个延迟只有零点几毫秒,但累积起来……”
她在屏幕上画出一条曲线。从第五十一个节点开始,曲线开始缓慢上升,到第一百个节点时,累积延迟已经达到了惊人的0.5秒。
“半个秒的延迟,在灵能共振里足够让整个系统失锁。”苏晓接过话头,“就像一支乐队,如果每个乐手都比前一个慢半拍,最后会变成什么?”
“噪音。”陈家洛低声说。
“没错。”苏晓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我们需要一种‘超维度协调算法’。不是在三维空间里硬性同步所有节点,而是在更高维度上建立一种……一种‘共识场’,让所有节点同时‘感知’到彼此的状态,而不是通过信号传递。”
会议室里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超维度算法?”莱昂纳多瞪大眼睛,“那需要多少算力?就算是‘薪火一号’的主计算阵列全功率运行,也只能处理十几个节点的超维度关联。一百个?一千个?我们是要保护整个月球基地,不是一个小仓库!”
“所以我们需要新的思路。”苏晓睁开眼睛,眼底有血丝。她已经连续三天没好好睡觉了,“散会。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每个人至少三个提案,哪怕听起来再荒谬也行。”
人群陆续离开。王朔经过苏晓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我提醒过你,有些问题不是靠拼命就能解决的。”他的声音很轻,“考虑一下王家的提议,现在还来得及。”
苏晓没有回头:“门在那边。”
王朔轻笑一声,走了。
第四天凌晨三点,苏晓还泡在实验室里。主屏幕上打开着十七个窗口,每个窗口都是不同的数学模型。有的尝试用混沌理论绕过同步问题,有的试图用量子纠缠原理建立节点间的瞬时联系,还有的在研究如何压缩灵能信号的传输时间……
没有一个走得通。
苏晓灌下今天第四杯浓缩咖啡,苦涩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她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参数,视线开始模糊。
这时,实验室的内线通讯响了。
“苏晓,医疗区紧急呼叫。”是林砚的声音,背景音里夹杂着医疗设备的蜂鸣,“根须的状况有变化,需要你马上过来。”
苏晓瞬间清醒:“什么变化?”
“他的意识活动突然增强了。”林砚的语速很快,“不是苏醒,而是在深度休眠中与‘传承之种’发生了共鸣。医疗组认为,这可能是一种潜意识的对外沟通尝试。你是目前唯一与他建立过灵能链接的人,我们需要你尝试接触他。”
“我五分钟内到。”
医疗区最深处的隔离室内,根须躺在卫生舱里。那个曾经能操纵植物、与森林对话的绿茵联盟幸存者,现在只剩下微弱的生命体征。透明的舱盖下,他的皮肤呈现一种不健康的灰绿色,像是枯萎的叶子。
但今天不一样。
维生舱周围的监测仪器上,脑波图和灵能读数正在有规律地起伏。那波动很微弱,却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在呼吸,在低语。
“三小时前开始的。”医疗组长指着屏幕,“我们尝试用常规方法刺激他的意识,没有反应。但当我们把‘传承之种’的容器靠近维生舱时,他的灵能波动开始与种子同步。”
林砚站在观察窗前,侧脸在冷光下显得格外严肃:“绿茵联盟的技术是我们对抗清道夫的关键。如果他们掌握过大型灵能网络的构建方法,那一定在根须的记忆里。”
“太冒险了。”苏晓下意识地说,“他的意识已经很脆弱了,强行进行灵能链接可能会——”
“可能会加速他的死亡。”林砚转过身,直视苏晓的眼睛,“我知道。但如果蜂窝网络无法突破瓶颈,当清道夫主力抵达时,死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这是战争,苏晓,有时候我们必须做痛苦的选择。”
苏晓看向维生舱。根须安静地躺着,胸口随着维生系统的节奏微微起伏。她想起在月球遗址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说的那句话:“种子已经种下,生长需要时间,也需要风雨。”
现在,风雨来了。
“我需要两个灵能稳定员。”苏晓深吸一口气,“连接过程中一旦出现异常,立刻切断连接,优先级是我的安全。”
林砚点点头:“已经安排好了。医疗组会全程监控你的生命体征。”
十五分钟后,苏晓坐在根须的卫生舱旁。两个穿着特制防护服的灵能者站在她身后,手掌虚按在她肩膀上方。他们的灵能场已经展开,形成一个稳定的保护罩。
“开始链接。”苏晓闭上眼睛,释放出自己的灵能。
银白色的能量像触须一样探向维生舱,轻轻触碰根须的额头。
最初是一片黑暗。
然后,光出现了。
不是刺眼的光,而是像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阳光,斑驳、温暖、带着生命的气息。苏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森林里。
但这是一片正在死去的森林。
树木的枝叶枯黄卷曲,地面上的草皮大片大片地枯萎。空气中弥漫着腐殖质和某种甜腻的衰败气味。苏晓向前走,脚下的落叶发出碎裂的脆响。
“根须?”她呼唤。
没有回答。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声。
苏晓继续深入。森林的中心,她看到了一棵与众不同的树——它还在发光。淡绿色的光芒从树干的裂缝中渗出,像血液,又像眼泪。
树下,坐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那是根须的残存意识体。他看起来比现实中的肉体更年轻,但眼神里有着数千年的疲惫。他的双腿已经化为树根,深深扎入泥土中。
“你来了。”根须的声音直接在苏晓的意识中响起,“我感觉到……你们的网络遇到了阻碍。”
“节点间的相位延迟。”苏晓在他面前蹲下,“我们需要一种协调大规模灵能网络的方法。绿茵联盟有过这样的技术吗?”
根须沉默了。他的身体开始变得更透明,森林的衰败速度似乎在加快。
“我们有……”他缓缓说,“但不是一个‘方法’,而是一种……‘理解’。森林从来不需要谁来指挥每棵树如何生长。根系在地下交织,传递水分、养分,也传递信息。一棵树病了,整片森林都会知道。一棵树被砍倒,周围的树会让根系延伸过去,填补空缺。”
他抬起手,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划动。绿色的光点从指尖飘出,组成一幅复杂的图案——那不是几何图形,而更像某种有机的、不断变化的脉络图。
“不要追求绝对的同步。”根须的声音越来越轻,“追求‘共鸣’。让每个节点都有自己的节奏,像森林里的树,有的长得快,有的长得慢。但当风暴来临时,它们会一起弯下腰;当阳光普照时,它们会一起伸展枝叶。协调不是控制,是……是生命的本能。”
光点图案开始演化。苏晓看到,那些代表节点的光点确实在以不同的频率闪烁,但当它们连接到一起时,整体却呈现出一种和谐的脉动。快与慢相互补偿,强与弱彼此支撑。
“关键是什么?”苏晓急切地问,“如何让它们建立起这种连接?”
“根基。”根须的身影开始消散,森林的光也在迅速黯淡,“给它们共同的根基……共同的土壤……让它们知道,它们是一体的……”
最后一句话落下时,整个意识空间开始崩塌。
苏晓感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向后拉扯。在彻底退出之前,她看到那棵发光的树彻底枯萎,化为灰烬。但在灰烬的中心,有一颗翠绿色的种子,正在微弱地搏动。
苏晓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疗床上。两个灵能稳定员正在收拾设备,医疗组长在记录仪上快速写着什么。
“链接持续了七分钟。”林砚站在床边,“你的灵能消耗很大,但生命体征稳定。根须那边……脑波活动下降了40%,进入了更深层的休眠,可能不会再苏醒了。”
苏晓撑起身体,头还在隐隐作痛,但意识很清醒:“我明白了。协调的关键不是算法,是基础——我们要给所有蜂窝节点建立一个共通的‘灵能根基’,就像森林的土壤。让它们从这个根基里自然生长出连接。”
林砚的眼睛亮了起来:“具体怎么做?”
“我还需要时间消化。”苏晓揉了揉太阳穴,“但方向有了。生态神经网络……不是机械网络。”
这时,实验室的紧急通讯灯突然闪烁起来。
“指挥官,紧急会议。”通讯器里传来张承志的声音,“沃尔科夫将军在联合防御司令部提交了动议,要求对所有非龙夏籍科研人员进行背景复审。欧罗巴和印度的代表已经提出抗议了。”
林砚的脸色沉了下来:“我马上到。苏晓,你继续休息,蜂窝网络的突破优先。”
“不。”苏晓下床,虽然脚步还有点虚浮,“我也去。研究组里一半是非龙夏籍成员,如果他们被审查,项目会停摆。”
联合防御司令部的会议室里,气氛像绷紧的弦。
沃尔科夫将军坐在长桌一端,这位俄罗斯老将军身材魁梧,脸上的伤疤在灯光下格外显眼。他面前堆着一摞文件,每一页都盖着红色的“机密”印章。
“我不是在质疑我们的盟友。”沃尔科夫的声音像低沉的雷鸣,“但事实是,清道夫的侦察单位能悄无声息地进入太阳系外围,说明有人类内部的情报支持。而蜂窝网络计划第一天就遭到入侵,泄密源头至今未查明。”
他推开一份文件:“根据安全部门的初步调查,入侵信号经过的三个跳板节点,有两个位于欧罗巴联盟的管辖范围。最后一个虽然伪装成废弃卫星,但信号编码系惯与印度空间研究组织的旧式系统高度相似。”
“这太荒谬了!”欧罗巴代表拍桌而起,“就凭信号路径就要审查所有欧罗巴科学家?沃尔科夫将军,你这是赤裸裸的歧视!”
印度代表也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印度为‘薪火’计划贡献了三分之一的稀有材料,我们的科学家在月球基地日夜工作。如果这样都要被怀疑,那合作的基础在哪里?”
张承志坐在长桌的另一端,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等争吵声稍歇,他才缓缓开口:“沃尔科夫将军的担忧有道理,但方法值得商榷。如果我们对所有非龙夏籍人员进行审查,等于是在说‘我们不相信你们’。猜疑一旦开始,就像瘟疫,会毁掉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
“那你说怎么办?”沃尔科夫盯着张承志,“等着下一次泄密?等着清道夫拿到蜂窝网络的完整图纸,然后大摇大摆地穿过我们的防御?”
“加强安保,而不是制造对立。”张承志平静地说,“对所有接触核心机密的人员进行定期评估,而不是按国籍划分嫌疑。我们可以成立一个多方参与的监督委员会,透明化审查流程——”
他的话被突然闯入的安保人员打断了。
“指挥官,紧急情况。”安保队长脸色难看,“材料研究组的约翰·卡尔森博士……在宿舍试图销毁个人终端,被巡逻人员当场发现。我们控制了他,但终端数据已经全部被清除了。”
会议室瞬间死寂。
约翰·卡尔森,美利坚籍材料学家,负责“薪火二号”新型装甲板材的配方研发。那是人类目前能制造的最强灵能防护材料,能抵御清道夫灵能汲取光束的关键技术。
“他交代了什么?”林砚沉声问。
“什么都没说。”安保队长摇头,“但我们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
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被放在会议桌上。袋子里是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色存储芯片,芯片表面蚀刻着一个标志——燃烧的星球,周围环绕着齿轮与锁链。
焚天盟的标志。
“卡尔森的银行账户在过去六个月收到了三笔来自空壳公司的汇款,总计两百万信用点。”安保队长补充道,“那家公司的最终控制方……是一家注册在小行星带的私人太空矿业公司,而这家公司,在三个月前被焚天盟的一个外围组织收购了。”
沃尔科夫将军站了起来,环视会议室:“还有人反对审查吗?”
没有人说话。
张承志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当天下午,月球基地开始了全面安全审查。所有非龙夏籍科研人员被暂时调离核心岗位,接受背景调查。研究组的工作几乎停滞——十七个人里,九个被列入审查名单。
苏晓站在实验室的观察窗前,看着下面大厅里排队接受问询的同事们。莱昂纳多和艾米丽也在队伍里,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蜂窝网络的进度要推迟了。”陈家洛走到她身边,低声说,“王朔刚被叫去问话,走之前让我转告你——‘这就是你不合作的结果’。”
“他错了。”苏晓没有回头,“就算我答应王家的条件,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焚天盟的渗透不是一天两天了,卡尔森只是冰山一角。”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继续工作。”苏晓转身走向主控台,“审查归审查,清道夫不会等我们吵完架再来。根须给我的启示……我需要重新设计蜂窝网络的基础架构。去帮我申请‘薪火一号’的计算阵列权限,我要模拟一种全新的节点连接模式。”
“但大部分组员都被——”
“那就我一个人做。”苏晓已经坐到了操作台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林指挥官说得对,这是战争。战争中,停下就是死。”
屏幕上,新的模型开始构建。
这次,她没有画节点,而是先画了一片“土壤”——一个弥散的、低强度的基础灵能场。然后,她开始在上面“播种”。每一个蜂窝节点都不是孤立的单元,而是从这片土壤里生长出来的“芽”,它们的根系在地下交织,它们的枝叶在空中共鸣。
生态神经网络。
森林如何传递信息,网络就如何协调。
苏晓全神贯注地投入工作,暂时忘记了外面的审查风暴,忘记了焚天盟的渗透,忘记了清道夫正在逼近。
她只知道一件事:在风暴彻底降临之前,她必须让这片“森林”长出来 ~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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