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明家的年午饭,透着藏不住的喜气。李叔李婶满脸堆笑,满心都是满足——虽说儿子没了一条腿,却因祸得福成了吃“皇粮”的公家人,还娶到了模样周正的陈春梅,周遭邻里的羡慕眼神,让这小门小户着实风光了一把。
这顿年饭办得格外丰盛。队里分的几斤猪肉,李婶让李九明送了大半给老丈人家,自家只留了一点,又特意掏钱从街上添了些。毕竟李九明在部队领了一笔抚恤金,除去结婚的开支还有结余,这会儿的李叔李婶也格外大方。饭桌上,鸡、鱼、肉、蛋摆了大半桌,都是实打实的硬菜。李婶陪着李叔,抿着结婚时剩下的散装白酒,眉眼间全是笑意。
李九明心里也松快了不少。虽说对陈小芳满心愧疚,但两人之间的事终于在春节前了结了,惆怅之余,心里还是一阵轻松。往后每月只需通过陈国强递些生活费,不用再直接面对,压在他心头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更让他释怀的是,陈春梅不再像从前那样躲躲闪闪,渐渐有了寻常媳妇的模样,待他也热络了不少。因此,他特地陪着爹娘喝了好几杯酒,席间话也多了些。
陈春梅的转变,离不开张大妮的开导,心里的郁结渐渐散了。更重要的是,陈国强和她做那事时,也不再借着酒劲,粗暴待她,两人之间多了些平和的沟通。而她对李九明那条截肢的腿,也从最初的不适,慢慢熬成了心底的接纳——既然接受了这个人,便要接受他的一切,除了他吃“皇粮“的身份,当然也得包括他那残缺不全的四肢。
总的来说,李家的这一年过得是有滋有味,全员幸福舒坦。只是在李九明的心中。还隐隐的有着一丝对陈小芳的亏欠和不安,当然这种感觉得陪伴他一辈子!
再看王寡妇家,今年的年味格外足。
生产队分年货时,她家五口人分到了六七斤实打实的好猪肉。
之前郭大瘸腿每次到她家,怀里揣的不是带血的槽头肉,就是别人挑剩下的边角料,哪能尝到这般纯正的好肉?
全家人围着炖肉的锅,香气飘满小屋,个个笑得合不拢嘴。尤其是那三个孩子,眼睛始终盯着那宝贝似的猪肉。从王寡妇把它从厨房间悬着的钩子上取下,用食刀划出一小部分,放到铜盆里洗了洗,再放到锅里煮,最后盛出,六只眼睛死死盯着,没挪过半分,仿佛下一秒就会凭空不见似的。
王寡妇这小半年也变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般嚣张跋扈,处事愈发低敛,渐渐赢得了乡亲们的认可。
虽说偶尔还有人背后议论她的私生活,但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乡亲提起她,都愿意说句好话,她心里满是踏实的满足。
只是她和公公王富贵之间的那点隐秘私情,始终藏得严严实实——除了他们二人,再无旁人知晓。
孩子们年纪还小,不懂这些;家里的事闭门不出,外人又怎会察觉?
自从断了和杨怀安、三柱子等人的牵扯,郭大瘸腿也因为被逼着要交自家的“公粮”,每次过来还得揣点肉,来的次数也愈发少了,三十多岁的她终究有生理上的需求,而五十来岁的王富贵身子骨还算硬朗,两人各取所需,便悄悄维持着这份见不得光的关系。
他俩之间的纠缠,还藏着几分无奈,省钱是一方面,更怕的是家丑外扬。
每当王寡妇不顺从他的纠缠,王富贵便会拿话要挟——让掌家的她拿出钱来,要去老邢家小儿媳那里寻快活。
王富贵自然知晓家境窘迫,家里日子本就紧巴,哪有闲钱供他挥霍?不过是借此拿捏她罢了。
她不愿和公公的争执传到左邻右舍的耳朵里,落得更难听的闲话,只能无可奈何地依了他。
这份隐秘的牵绊,让公媳间的相处总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与拘谨。
中午饭桌上,王富贵喝了几杯散酒,脸颊发着红,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儿媳妇脸上,那目光里裹着不加掩饰的暧昧与贪婪,带着明显的色欲。
王寡妇被这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头始终垂得低低的,筷子机械地拨着碗里的饭,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与之对视。
她心里明镜似的,今晚这一关,终究是躲不过的。哎,“想想富贵这一年也不容易”(这可是公公在一次求着她做那事时的原话),大过年的,全家都高高兴兴的,哪能扫他一个长辈的兴?这就算是她这个大当家,给家里人的过年犒赏吧,年后还指望他挣工分一起养家呢。
一旁的三个孩子哪里懂大人间的隐秘心事,只顾着大口嚼着香嫩的猪肉,脸上满是纯粹的欢喜,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倒给这略显沉闷的饭桌添了几分热闹。
陈福来家的日子则过得平静无波。杨秀珠走后,家里就剩老夫妻俩、儿子陈光耀和孙女四口人。
陈光耀因身体有缺陷,再加上夏天杨秀珠那桩丑闻的影响,始终没能再成家。
其实凭着陈家在镇上的条件,若是身体无碍,娶个寡妇、离婚的甚至条件普通些的乡下小姑娘都不成问题,但不能行夫妻之事毕竟不是小事,再娶谁又能保证不会是下一个杨秀珠呢?到时,传出去只怕会更丢人。而且,他从内心也不愿耽误旁人,更揣着一丝渺渺的希冀——盼着杨秀珠哪天在外漂泊累了,说不定会回来,毕竟这个家有他们共同的女儿。所以便一直单着,这四口之家就这般不咸不淡地维持着。
再看陈小芳家,没了陈福道和陈光明两个男人撑门户,陈小芳家的年味里总裹着几分说不清的尴尬。
这家人明面上是祖孙三代四口——三奶奶,陈小芳和母亲、加上双重身份的二丫头,说是四代人也不为过,只是这份名不副实的牵绊,让日子多了些难言的沉重。
生产队格外照顾她们家,分肉时按六口人的份额给,分玉米、山芋、黄豆、花生这些粮食时也多有倾斜;乡亲们平日里也常伸援手,送些帮衬,可终究大家日子都紧巴,支持终究有限。
家里没了男劳力挣工分,大多靠人口分粮,日子过得实在拮据。
年三十的饭桌,虽说摆上了肉,透着点年味,气氛却沉闷得很。
三个大人带个六七岁的二丫头围坐桌边,多半时候都沉默着,没什么话好说。
陈小芳和母亲都挺着大肚子,眉眼间带着几分疲惫。
只有二丫头年纪小,不懂大人们的心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一会瞅瞅“娘”的肚子,一会儿又盯着“姐姐”隆起的腰身,笑嘻嘻地嚷嚷:“我听人家说,年后我就有弟弟和外甥啦!以后能哄两个小家伙,我可高兴啦!”
这话刚落,三奶奶猛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没说一句话,起身就回了自己房间。
二丫头吓得立刻闭了嘴,扑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大气都不敢出。
陈小芳连忙伸手拉过二丫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眼神里满是无奈与酸涩,又夹了几块软烂的肉放进她碗里,柔声劝着:“快吃吧,肉凉了就不香了。”
小芳娘望着眼前这光景,再看看神色委屈的二丫头和强装镇定的女儿,心里像堵了块湿棉花,又沉又闷。
她轻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也默默起身,难过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饭桌上只剩陈小芳和二丫头,窗外的鞭炮声隐约传来,衬得屋里愈发安静,连筷子碰到碗沿的声响都格外清晰。
还有一家也不得不说,年味里藏着别样的光景——那是江燕家。
自从悄无声息离开了杨集供销社,江燕便径直回了乡下的婆家。当初她没跟丈夫赵大宝打一声招呼,也没和公婆商量,只匆匆收拾了行李,坐上驴车就回了家。公婆见了后满心疑虑,后来收到家信才知道消息的赵大宝也颇有微词,但江燕的解释合理合理,总算打消了他们的不满:“自己是个临时工,在供销社柜台里干的尽是重活,我这身子骨经不住——好不容易怀上个孩子,都盼了十好几年了,得在家安安生生养着。”
孩子是赵家盼了太久的念想,这话一出口,再没人提丢了临时工工作的可惜。过年时,赵大宝从油田赶回了家,一家人围着江燕隆起的肚子,眉眼间全是按捺不住的欢喜。这十来年,赵家没少受邻里的白眼,如今总算要盼来子嗣,终于能挺直腰杆做人,满屋子都飘着藏不住的喜气。
可这份热闹里,只有江燕自己清楚,肚子里的这个种,压根不是赵家的。她攥着衣角,把这个沉甸甸的秘密死死压在心底,半点不敢外露——这秘密,得跟着她一辈子,永远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年后,各家的日子重归正轨,依旧像从前那般不紧不慢地挨着——特殊时期里,谁家的日子都过得捉襟见肘。年味儿渐渐淡去,手头的拮据感又悄悄涌了上来。陈青请了三四天假,虽满心不愿,却还是依依不舍地告别公婆一家,准备返回杨集供销社上班。
到了娘家,陈母一百个不情愿陪女儿再到那个伤心之地。她打心底里不愿面对陈家旺这个无赖,到了杨集那就摆脱不了他的纠缠。好几次她想跟丈夫开口,说想留在家里照顾他们爷仨,不再到那杨集去。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自己要是不去,女儿怎么办?外孙女谁帮带?难不成让陈青的婆婆跟着同去?那样一来,陈青的秘密不就全被施家知晓了?往后女儿的日子还怎么过?
万般无奈下,陈母还是抱着外孙女,不情不愿地与陈青一同踏上了回杨集的路。陈青望着母亲紧锁的眉头,也懂她的苦,可实在别无他法,只能在父亲满是不安的目送中,转身离去。
抵达杨集的当晚,喝了不少“猫尿”的陈家旺便一脚踹开陈青宿舍的门,语气粗粝如砂纸:“小姨子陈……陈红呢?怎么就……就你们两个人回来?”那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眼神,仿佛陈青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其实在路上,陈母已经跟女儿说了自己与高大壮处对象的事,陈青起初愣了一下,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妹妹最好的出路,便没再多言。母女俩私下商量着,陈红的工作还没彻底落实,这事得先瞒着陈家旺,免得他跑到县城去搅局——毕竟陈家旺与高大壮的父亲高爱江相熟,万一他把这事捅出去,陈红工作的事迟早得黄。
此刻面对陈家旺的逼问,陈青吓得指尖攥得发白,头埋得更低,声音发颤:“她、她溜冰时被人撞了……在家养着呢,估计得十几天才能好利索过来。”话出口时,后背已沁出一层冷汗,生怕被戳穿谎言。
陈家旺嗤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多大个人了,溜个冰还……还能被撞着?”他踱步到桌边,手指敲着桌面,发出“咚咚”的闷响,“我告诉你,让她好了赶……赶紧过来,那些好的工作不会一直给……给她留着!”语气里的霸道不容置喙,仿佛陈红的去留全由他说了算。
陈青慌忙点头,不敢接话,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陈家旺没再多问。她心里自有计较:陈红说过年后几天就会去上班,只要她按时到岗,这谎自然就圆了,到时候便再也不怕陈家旺纠缠。
之后,陈家旺免不了对陈青又是一番折腾——他捏着陈青的下巴,眼神贪婪又凶狠:“抓紧给我生个儿子,别让我等急了。”那语气里的急切裹着淬毒般的暴戾,让陈青浑身血液都似冻住,指尖死死蜷缩进掌心掐出红痕,眼眶不受控地泛红,却只能死死闭紧眼,咬着唇强忍他接下来的粗暴。
而在另一房间,陈母紧紧抱着“陈铁梅”,陈家旺对女儿施暴的嘶吼与闷响穿透门板传来。她浑身肌肉骤然绷紧,下意识地起身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她比谁都清楚,新一轮针对她们母女俩的煎熬,才刚刚拉开序幕。
陈红过完元宵节,竟真的入职了刚成立的蔬菜公司,成了吃“皇粮”的公家人。陈父第一时间把这喜讯告诉了陈青,陈青当晚便转告了母亲。
陈家旺听闻消息,当即暴跳如雷,却又不得不接受现实——他早已知晓蔬菜公司成立的事,心里却拧着一股邪劲。在他看来,陈青一家就是普通小老百姓,陈红能得这份差事,定然是县里哪个大官看上了她的美貌,陈红肯定是被那人“上了”后才换来这份体面的工作。
他越想越可惜自己没能占到“小姨子”的便宜,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陈青母女:“他娘的,自家人的好事全让外人占了!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咋就不信我这个闺女婿能帮小姨子办成事?不知哪个龟孙子走了狗屎运!” 他也清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笃定是县里的大官出面才办成的,暗自怨怼自己这个杨集公社各委员会主任的官还是太小,没那个能耐。
骂归骂,折腾归折腾,他终究只能认下这个现实。直到一个多月后,得知陈青怀了孕,他对这事的执念才渐渐淡了——他掐着日子算,认定这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毕竟自己与她在一起的时间比那施海波更多。
他却不知,陈青早已在暗中留了后手,这腹中的孩子绝非他的孽种,而是她与施海波两情相悦时留下的结晶。
打那以后,陈家旺对陈青的折腾确实少了。
他本就不止陈青这一个“干闺女”,先前那般粗暴对待她和她娘,一来是想让陈青认清现实,这辈子都离不开自己的掌控;二来也是带着对陈红的不舍与不甘。
如今陈红早已脱离他的手心,陈青又怀了孕,他便没了继续纠缠的兴致,转而去找下一个能让他肆意拿捏的目标。
没了他无休止的刁难,陈青和母亲的生活终于透出一丝曙光,多了几分安稳。
只是这份安稳终究掺着沙砾,陈家旺偶尔还是会找上门,嘴上说着“来关心疼爱怀了孕的干闺女”,可他的眼神、他的触碰、他那些不三不四的话语,对陈青母女而言,每一次都是赤裸裸的折磨,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张大妮身子还没痊愈,心里却记挂着学生们,任凭婆婆和丈夫百般劝阻,还是拖着病弱的身子,在开学后没多久就执意返回了学校。
叶培之老师则等到三月春暖花开时,才从故乡的那座大城市回到了杨集。
当初离开公社医院时,他就跟张校长说明了情况:“我这脑子整天昏昏沉沉的,得回去治疗一阵子,怕是要晚点返校。
”那会儿教育体制遭了严重破坏,学校本就没有升学压力,英语老师更是可有可无——不少中学压根没开设这门课,杨集中学能有人授课,已然算是不错。
张校长想都没想便应了:“没事,你啥时候病好了啥时候来,缺几节课不算啥,回头补上就行。”
回到城里的家,叶培之免不了被父母一顿数落:“当初要不是你在学校谈恋爱,把人家姑娘肚子给搞大,哪会被分到苏北这穷乡僻壤的农村中学?这会儿早该在涉外单位做翻译,说不定都能进外交部了!这一切都怨你自己!现在倒好,被学生家长砸破了头,破了相,连个说法都没有!当初死活不听爹娘的话,真是活该!”
一番埋怨过后,终究是自家骨肉,爹娘也开始四处托关系,想把他调回城里。
叶培之既没解释,也没劝阻,只是默默听着——他心里始终放不下周雨涵,那个满身伤痕、来自县城的乡镇小媳妇。
两人虽无肉体之亲,心灵却早已相通。离开杨集前,她特地去了供销社跟周雨涵告别。
临走时,周雨涵望着她,满心不舍地追问:“这次回了大城市的家,你还会再来杨集这小地方吗?”
他犹豫着应声:“应该……还会回来吧。不过,也说不准。我爹娘一直在帮我往涉外单位调,说能学以致用,毕竟现在中学生学不学英语也无所谓。”话音刚落,便见周雨涵眼底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满是掩不住的失落。
喜欢小镇红颜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小镇红颜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