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十点，老夫子把主持稿折好塞进衬衫口袋。饭盒还放在桌上，汤喝了一半，温的。他起身活动了下手腕，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还有两个小时。
门被推开时发出一声闷响，大番薯挤了进来。他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脸上全是汗，三根头发贴在额头上。
“我来了！”他喘着气，“东西都买齐了！”
老夫子皱眉：“你买啥了？”
“气氛啊！”大番薯把袋子往地上一放，哗啦倒出一堆玩意儿——五颜六色的充气锤子、动物头套、会发光的鼻套、摇头晃脑的小丑帽，还有几个写着“寿星公”“最可爱”的纸皇冠。
老夫子盯着那堆东西，半天没说话。
大番薯嘿嘿笑：“我看婚宴都是这么搞的，热闹！您不是要搞游戏吗？这些正好用上。”
老夫子刚想开口，门口又传来脚步声。保洁阿姨提着保温桶走进来，看见满地花里胡哨的道具，脸一下子白了。
“这是……干啥？”她声音发紧。
“帮忙啊！”大番薯挺起胸，“我特意挑的，安全无毒，敲人不疼，还能拍照留念。”
保洁阿姨蹲下身，捡起一个猪鼻子面具，手指微微抖。她抬头看老夫子：“叔公八十九了，最讨厌吵闹，说这种打扮是‘不成体统’。要是看到这些……他会不会直接走人？”
老夫子没答话，弯腰拿起一把充气锤。锤头软乎乎的，上面印着笑脸。他又翻了个面具，是只戴眼镜的狐狸。
大番薯站在一旁，渐渐察觉不对劲，笑容也收了。
“我……是不是弄错了？”他小声问。
老夫子忽然笑了。
“没错。”他说，“只是换种用法。”
保洁阿姨愣住：“还能用？”
“当然。”老夫子把锤子举起来，“你看，这玩意儿轻，摔不坏桌椅，打人也不痛。老人家坐久了僵，来一下反倒活络筋骨。”
他转向大番薯：“你把这些面具按年纪分分类。老头老太太戴稳重些的，比如寿星脸、白胡子仙人；年轻人戴滑稽的，猴子、青蛙都行。充气锤也别乱放，每张桌上摆两个，但得贴上字。”
“贴啥字？”大番薯问。
“祝福话。”老夫子说，“福如东海、笑口常开、身体健康……每个锤子不一样。”
大番薯眼睛亮了：“明白了！这不是玩具，是吉祥物！”
老夫子点头：“现在加个新环节——餐前热身，叫‘打脸不记仇’。”
保洁阿姨瞪大眼：“打脸？”
“不是真打。”老夫子解释，“每人戴上面具，拿锤子轻轻敲旁边人的肩，谁笑出声，谁就输。输的人得讲一件自己年轻时丢脸的事。要是全场没人笑，那就由主持人指定一个人表演节目。”
他看向保洁阿姨：“你最怕长辈们拘谨，不如让他们从一开始就放松。谁先戴上面具，谁就是带头的人。只要第一位笑了，后面的就敢动了。”
保洁阿姨还在犹豫：“可他们从来不做这种事……”
“就是因为从来不做，才要试试。”老夫子说，“人老了不是不能笑，是忘了怎么笑。咱们帮他们想起来。”
他拿起一个白眉长须的老头面具，往脸上一套，又抄起一把写着“寿比南山”的锤子，转身对着大番薯肩膀“咚”地敲了一下。
大番薯哎哟一声，差点跳起来。
三人静了一秒，然后同时笑出声。
保洁阿姨捂着嘴，肩膀直颤。她指着老夫子：“您这一下……太突然了……”
“就是要突然。”老夫子摘下面具，眼角带笑，“等会儿开场，我第一个上。戴上这个，拿锤子挨桌敲一圈。谁敢板着脸，我就敲谁三下。”
大番薯拍腿：“绝了！本来是我搞砸的事，结果变成最有趣的环节！”
他立马动手，把道具重新归类。一边分一边念叨：“这个给七十大爷，这个适合六十婶子，这个青蛙头……必须给我表弟！”
保洁阿姨也动了起来。她把纸皇冠收进包里，转而从保温桶底下拿出一叠红纸条。
“我写了座位牌。”她说，“刚才还怕大家不肯坐一起，现在倒好了，戴上面具谁还认得谁？随便坐都行。”
老夫子走到角落，拉开带来的布包。里面是他昨晚做的小木台，巴掌大，用来放“传家宝”的展示架。他又掏出几枚编号牌，用橡皮筋绑好。
“原计划照旧。”他说，“饭后搞‘传家宝故事会’，每人三十秒，超时不候。现在前面加上‘打脸不记仇’，一静一动，节奏刚好。”
保洁阿姨看着他熟练地摆弄道具，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低声说：“谢谢您……又替我们兜住了。”
“别谢。”老夫子头也不抬，“你汤还没凉，我还没吃完呢。”
时间一点一点走。十一点半，饭馆后厅已布置妥当。
八张圆桌围成半圈，中间空出一块场地。每张桌上都摆着两个充气锤，锤柄贴着不同祝福语。墙边立着展示台，编号牌整整齐齐排好。天花板上挂着几串红灯笼，是保洁阿姨早年存下的，今天全拿出来了。
大番薯负责搬椅子，一趟又一趟。他把三根头发扎成小揪揪，干活时一蹦一跳。中途不小心踢翻一个锤子，滚到桌底，他自己先笑起来，趴下去捡，脑袋卡在桌腿间出不来。
老夫子过去拉他：“你这体型，以后别钻桌子了。”
“能钻！”大番薯憋着气，“我小时候常躲床底吃糖呢！”
两人扯了半天才把他拽出来。
保洁阿姨端着最后一盘瓜子进来，看见这场景，忍不住笑。她原本绷着的脸，现在已经松开了。
“衣服换了吗？”老夫子问她。
她点头：“换了，就在洗手间。这条裙子我妈去年买的，一直舍不得穿。”
她确实不一样了。灰底碎花裙，头发挽起，耳垂上还戴了对小银坠。整个人显得精神了许多。
“很好。”老夫子说，“待会儿你站我旁边，介绍第一个游戏。不用紧张，你就说：‘这是老先生提议的，他说不笑的人今晚要洗碗。’”
她笑出声：“您编的吧？”
“我说话一向算数。”老夫子一本正经，“剩菜的人也要唱《我和我的祖国》，不准跑调。”
大番薯插嘴：“那我要录下来！”
“不准录。”老夫子立刻说，“照片可以拍，视频不行。有些笑声，只能留在当场。”
大番薯撇嘴，但还是乖乖把手机收了。
最后十分钟，三人各自检查。
老夫子站在场中，清了清嗓子：“喂，各位家人，今天谁剩菜谁唱歌啊——”
声音不大，却把两人吓一跳。
保洁阿姨拍胸口：“您干嘛突然喊？”
“试音。”老夫子说，“看看够不够响。”
“够了够了！”大番薯挥手，“隔壁桌都能听见！”
老夫子满意地点头。他脱掉外套，卷起袖子，把主持稿压在茶杯底下。手表调到计时模式，笔夹在耳朵上。
一切就绪。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小孩的叫声：“奶奶！位置在哪？”
保洁阿姨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门口。
大番薯抓起两个锤子，左右手各一个，咧嘴笑着跟上去。
老夫子站在中央，目光落在入口处。
他摸了摸衬衫口袋里的稿子，又看了一眼墙上挂钟。
十二点差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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