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整，饭馆后厅的门被推开，小孩第一个冲进来，直奔中间那张摆着充气锤的桌子。
“这是啥？”他抓起一个写着“笑口常开”的锤子，左看右看。
保洁阿姨赶紧迎上去，牵住孩子手：“别乱动，待会儿游戏用的。”
宾客陆续落座，八张圆桌渐渐坐满。老夫子站在场中，清了清嗓子。他没拿稿子，只把那枚编号牌夹在指间。
“各位家人，”他说，“吃饭前咱们先热个身。”
众人抬头。几位年纪大的还正整理衣领，听见这话愣了一下。
老夫子一抬手，戴上了白眉长须的老头面具。他又抄起贴着“福如东海”的充气锤，走到主桌旁，轻轻敲了敲保洁阿姨父亲的肩膀。
老人浑身一震，差点站起来。
全场安静了一秒。
“你这是干啥？”老人瞪眼。
“打脸不记仇。”老夫子声音从面具后传来，“谁笑出声，就得讲一件年轻时丢脸的事。”
老人愣住，随即咧嘴笑了：“胡闹！”
笑声一起，紧绷的气氛松了半寸。
旁边一位婶子试探着拿起锤子，往丈夫肩上一敲。男人装严肃，憋着不笑，结果自己先抖起来。
“我认输！”他举手，“我说！我当年追我老婆，写情书抄了隔壁班的作文，她看完直接扔进垃圾桶！”
满桌哄笑。
另一个大爷被侄女敲了脑袋，也笑了。他抹了把脸：“行吧，我说一个。有一年过年偷藏红包，结果塞裤兜忘了，洗衣服全泡烂了。”
笑声更大了。
孩子们坐不住了，纷纷去拿面具。年轻人抢着戴猴子、青蛙头套，中年人挑些简单的纸帽子，连几个老太太也慢慢接过寿星脸的面具，一边嘀咕“这像什么样子”，一边偷偷笑着戴上。
大番薯坐在角落，手里攥着两个锤子舍不得放。他见没人注意，悄悄给自己套了个猪鼻子，对着玻璃门照了照，咧嘴一笑。
老夫子走回中央，拍了两下手：“第一轮结束，现在进入正式环节——传家宝故事会。”
他拿出一只旧怀表，放在小木台上。
“这个表，是我爷爷留下的。”他说，“抗战那年，他把它埋进米缸底，三年没敢挖出来。不是怕丢，是怕被人看见家里还有值钱东西。等太平了挖出来，擦干净，走时还是准的。”
他顿了顿：“人可以躲，时间不能停。”
台下静了几秒，然后响起掌声。
一位老太太颤巍巍站起来，从布包里掏出一根银簪。
“这是我娘给我的。”她说，“她临走前说，女人走路要抬头，别让人看低了。”
她声音发抖，却一直没低头。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接过话：“我带的是我爸的算盘。他一辈子在供销社，靠这个供出三个大学生。他说，珠子拨得响，日子才能过得亮。”
一个个故事讲下来，有人笑，有人抹眼角。
一个小女孩举着手：“我也想讲！”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钱：“这是奶奶给我的，说能压枕头底下防噩梦。我昨晚还梦见它变成小兔子跑了。”
全场笑开。
老夫子看着她，也笑了。他悄悄摸了下耳朵上的笔，心里默念一句。
背景音乐换了，一段轻缓的二胡声慢慢飘出来，不吵，刚好盖住杂音。
游戏继续。
有人提议加赛一轮“打脸不记仇”，这次规则改了——必须戴不同面具敲人，敲完要说一句祝福话。
一位老爷子原本不肯参与，这会儿被孙子硬套上狐狸头套，还被迫拿了个“身体健康”的锤子。他板着脸，结果刚举起手，自己先笑出声。
“我年轻时候最怕鬼。”他摇头，“有一回半夜上厕所，看见墙上有影子晃，吓得跪地磕头，后来才知道是晾的衣服。”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保洁阿姨端着茶走过来，站在老夫子身边。
“叔公刚才说了，你是读书人，懂人心。”
老夫子摘下面具，擦了擦额头的汗：“我不是懂人心，我是记得，人老了不怕安静，怕的是没人记得。”
她低头笑了笑，没说话。
这时，一个穿灰夹克的男人从门口走进来，左右看了看，径直走向角落的空位坐下。
他没拿号牌，也没戴面具，只是把手里的塑料袋往桌下一塞，抬头扫了眼台上。
老夫子余光瞥见那人，动作顿了一下。
那人抬头，两人视线撞上。
老夫子不动声色，重新戴上老头面具，举起锤子走向另一桌。
“来来来，还没敲到的抓紧！”他大声说，“剩最后一个名额，谁不参加谁今晚洗碗！”
人群又热闹起来。
大番薯正和表弟互敲肩膀，笑得直喘。他头上猪鼻子歪了，也不管，一边躲锤子一边喊：“我认输！我认输！我说！我上次吃自助餐，以为螃蟹 unlimited，结果吃了八个被经理请出去！”
众人笑骂。
保洁阿姨的母亲拉住她手：“这回真是找对人了。你说的这位老先生，比亲戚还上心。”
她点头：“嗯，他人好。”
“不止是好。”老人拍拍她手背，“他是真把咱们当一家人看。”
那边，老夫子正弯腰帮一个小孩调整面具带子。孩子戴着小老虎头套，非要拿最大的锤子。
“你这么小，拿不动。”
“我能！”孩子踮脚，“我要敲三爷爷！”
老夫子笑了，把锤子递过去：“轻点敲，不然他回头不给你压岁钱。”
孩子蹦跳着跑开。
老夫子直起身，目光再次扫向角落。
灰夹克男人正低头喝水，帽檐压得很低。他桌上的塑料袋露出一角，里面是个红色保温盒，边角有些发黑。
老夫子盯着那盒子看了两秒，转身走向茶水桌。
他拿起保温桶，倒了一杯热茶，慢慢走过去。
“这位家人，”他把茶杯放在桌上，“第一次来吧？喝点热的。”
男人抬头，笑了笑：“谢谢，我不渴。”
“不渴也喝一口。”老夫子站着没动，“今天规矩多，第一条就是——杯子不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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