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坐在档案室的小桌前，手指轻轻压着那张刚捡起来的照片。纸面有些粗糙，边缘微微卷起，折痕从左上角斜到右下角，像是被人翻看过很多次。
他没急着放进扫描仪，而是把它平铺在桌面上，又用指节轻轻推了推，让四角都贴住桌面。旁边的技术部小王端着咖啡走过来，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待处理列表，差点把杯子打翻。
“三百七十六张底片，两百一十四张黑白小照，还有散落的相册页、手写笔记复印件……这得干到下个月。”
老夫子没抬头，“今天就能弄完。”
小王眨眨眼，“您说笑呢？”
话音刚落，小林和阿哲也到了。小林先敲了三下键盘，然后才坐下。阿哲把背包放在地上，掏出一个U盘大小的黑色设备，插进主机接口。
“金手指连上了。”他说。
老夫子点了确认。屏幕一闪，所有原始文件开始自动导入系统。进度条跳得飞快，不是那种卡顿几秒再往前蹦一下的慢吞吞加载，而是一口气冲到底。
“我还没选格式呢！”小王惊了。
“不用选。”老夫子说，“它知道我们要什么。”
第一轮分类启动。照片按年份排列，再细分地点和事件类型。1995年的庆功宴归到“东厂区旧车间”，1998年的调试现场划入“设备升级项目”。每一张都标出清晰标签，连模糊到只剩轮廓的一张远景照也没落下。
小林盯着数据库结构图看了半分钟，忽然说：“它把李伯铁盒里那批底片的时间全补出来了，连胶卷批次号都对上了。”
“怎么可能？”小王凑过去，“我们都没输入过厂里的采购记录。”
“但它有。”阿哲指着其中一行数据，“这批胶卷是1997年第三季采购的，一共五卷，用了四卷半——最后一卷切成了两段，一段洗了团建照，另一段拍了设备测试。”
老夫子点点头，“所以这张b2-033-1998-17，虽然是黑白的，但颗粒密度和显影痕迹跟那段残卷一致。”
小王张着嘴，半天合不上。
第二轮识别开始。系统调取多人合影中的体貌特征，比对袖口磨损、站姿习惯、甚至走路时重心偏移的角度。当b2-033系列的十七张照片全部加载完成后，屏幕上弹出一个标记框。
“人物A：出现频率12\/17，高置信度匹配对象——老夫子（青年时期）。”
小王猛地站起来，“连这个都能认出来？”
“不只是脸。”老夫子指着放大图，“看这个人插口袋的手势，拇指顶在裤缝线上，这是当年我总改不掉的习惯。还有鞋尖朝外的角度，我那时候左脚踝受过伤，走路会不自觉地往外撇。”
小林敲了敲桌子，“系统还发现了别的东西。”
他点开一张原本被判定为“无关背景”的角落照。画面里是车间墙角，一堆工具箱摞在一起，最上面那个打开着，露出半截扳手。
“这是我的工具箱。”阿哲突然说。
“不止是你的。”系统标注显示：该工具箱于1998年4月至6月期间频繁出现在调试现场，最后一次使用记录为“更换主控阀密封圈”。
阿哲愣住，“这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现在它知道了。”老夫子笑了笑。
第三轮处理进入细节修复模式。那些因年代久远而褪色、发灰的照片，被逐层还原色彩层次。一张原本只能看清人影的合影，现在连衣服上的纽扣反光都清晰可见。
最让人意外的是那张背面空白的1998年车间照。系统不仅提取出环境光源方向，还通过墙面油漆剥落的走向，反推出拍摄时的具体位置——东跨厂房第三根钢梁下方，距南墙四米七。
“这个地方……”老夫子低声说，“是我第一次独立完成设备校准的地方。”
小王咽了口唾沫，“这也太准了。”
“还不止。”阿哲调出另一项分析结果，“照片中穿深色外套的人，袖口有一块补丁，材质是蓝色帆布，缝线用了双股线，针脚间距三点二毫米。系统在其他六张照片里找到了同样的痕迹。”
“哪六张？”
“1996年团建、1997年年会、两次加班夜宵、还有两张没人记得内容的会议抓拍。”
老夫子盯着屏幕，没有说话。
第四轮任务是信息关联。系统将照片与已有的文字记录交叉比对，包括会议纪要、值班表、维修日志等。很快，一份时间线自动生成：
1998年3月12日，财务部老赵借阅《工业控制系统原理》一书，登记编号b2-047。
同一天，技术组提交设备调试延期申请，理由是“关键参数缺失”。
三天后，同一本书出现在东厂区值班室，被一名未登记人员翻阅，折角页恰好是“信号反馈误差修正”章节。
而那道折痕的方向，和照片背面的折痕完全一致。
“老赵那会儿根本不在技术岗。”小王嘀咕，“他干嘛研究这个？”
“也许有人让他帮忙查的。”小林说。
老夫子没接话。他把那张照片导出另存，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待核实”。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三人几乎没怎么动手。他们只需要看着屏幕，偶尔确认某个识别结果是否合理。原本预估需要四天的工作，在不到五个小时内完成了全部流程。
扫描完毕的照片全部归档，每张都有独立编号、时间、地点、主要人物及简要说明。系统甚至还生成了一份推荐清单，列出哪些照片适合放入纪念册的不同章节。
“第十三章‘转折时刻’建议加入b2-033-1998-12至1998-17系列；第十七章‘幕后身影’可收录工具箱与手绘电路图相关影像。”
小王看着输出报告，喃喃道：“这哪是整理资料，这是把三十年的事全都重新活了一遍。”
中午带的饭早就凉了。阿哲起身去茶水间热饭，回来时手里多了三杯豆浆。
“你们喝不喝？”
没人应声。小林还在核对数据库索引，小王盯着那张被反复放大的袖口补丁图，嘴里念叨着“这线头走向真是绝了”。
老夫子点了导出按钮。U盘指示灯亮起蓝光，文件传输进度条稳步前进。
“这次真省事。”小王终于放下鼠标，“以后是不是可以让我们也用这个权限？”
“得申请。”老夫子说，“而且得签保密协议。”
“值。”小林敲了三下桌面，“比写代码靠谱。”
阿哲喝了口豆浆，“要是能连上打印机，我现在就想印一套出来。”
“别急。”老夫子看着屏幕，“还有几张没看完。”
他点开最后一批导入的照片。这些是从李伯带来的布包里扫描的，大多是集体合影或活动抓拍。系统已经完成基础分类，正准备归入“非核心素材”库。
就在即将关闭窗口时，一张缩略图引起了他的注意。
画面很暗，像是在傍晚拍摄。一群人站在厂房门口，背对着镜头。其中一个穿着深色外套，身形瘦高，右手插在裤兜里。
老夫子点开原图。
图像清晰度很高。那人虽然没露脸，但站姿熟悉。更关键的是，他左手腕上戴着一块表，表带有点松，滑到了手腕外侧。
老夫子放大那个位置。
表盘上的刻度隐约可见。
十二点方向，有一个小小的三角形标记。
他见过这块表。
很久以前，在一次深夜加班后，他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过这个角度的反光。
那时他还年轻，头发没秃，也不叫“老夫子”。
他只记得那天晚上修好了三号机，走出车间时，月亮很大。
U盘还在传输。屏幕右侧弹出提示：
“b2-033-1998-17 已标注完成。附加备注：背面折痕方向为长期弯折所致，推测查阅频率高于其他照片至少八倍。”
老夫子伸手拔下U盘。
蓝光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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