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把车停稳,熄了火,手机还躺在副驾。他没急着下车,只是盯着那条刚发出去的邮件看了两秒。
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的脸。
他伸手摸了摸鬓角,白头发比昨天多了一根似的。笑了笑,拉开车门。
第二天一早,他走进公司人事部,要了一份名单。
“最近十年退休的,跟我共事过五年的。”他说,“七个人就行。”
档案员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多问,打印出来递给他。纸张还带着打印机的微热。
他拿着名单回到办公室,坐在桌前,把名字一个个念了一遍。
张工、李姨、王师傅……这些名字像老式收音机里的频道,一拨就响。
他开始打电话。
“喂,是我,老夫子。今天有空吗?来公司喝杯茶吧,我请客。”
“什么事儿?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见见你们。”
“别推了,绿豆糕我都让人准备好了,你最爱吃的那种。”
电话打完,他靠在椅背上,松了松领带。
下午三点,茶室开门。
小房间不大,摆了张圆桌,几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壶龙井,几碟点心,角落里点了根仿老烟斗味道的香薰蜡烛。
第一个到的是张工,穿着旧布鞋,走路有点跛。
“腿又不舒服了?”老夫子起身迎他。
“下雨天就这样,老毛病。”张工坐下,看了眼桌上的绿豆糕,“你还记得这个?”
“我记得你每次开会都偷拿三块,藏兜里带回家给孩子。”
两人笑起来。
接着李姨来了,手里拎了个布包,里面是她自己腌的酱菜。
“我怕你这顿茶太素,补点味儿。”
王师傅最后一个到,进门不说话,先闻了闻空气,然后点点头:“这味儿,像咱们那会儿锅炉房烧煤时的劲头。”
茶倒上,话匣子慢慢打开。
老夫子没急着说正题,反而先讲了个笑话。
“还记得我第一次主持评审会?ppt翻太快,三分钟讲完,剩下二十七分钟干坐着。谁也不说话,我就低头看鞋,发现左边那只脱胶了。”
满屋哄笑。
张工接话:“那次系统半夜崩了,你凌晨两点打电话给我,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说你在哪儿,你说在机房门口啃冷馒头。”
“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我骑车过去,半路摔沟里,裤子都湿了。可看到你还在那儿守着,我就觉得——这人能处。”
老夫子低头喝茶,没说话。
李姨忽然开口:“你知道我为啥总给你塞粽子吗?”
“因为你手艺好?”
“不是。是因为有年你妈住院,你天天跑医院,饭都不吃。我看着心疼,就做了点送去。后来我发现,你每次都放在抽屉最底下,等凉了才吃。”
屋里安静了一下。
王师傅慢悠悠地说:“你办公室门从来不锁。有回我送粥过去,看见你趴在桌上睡着了,手底下压着一份裁员名单。你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我没动那份名单。但我在你杯子底下留了张纸条:‘人比报表重要’。”
老夫子抬起头:“那张纸条……我一直留着。”
“我知道。”王师傅笑了,“因为你去年还拿它垫过茶杯。”
大家又笑起来。
老夫子拿出录音笔,放在桌上。
“我能录一下吗?我想写点东西。”
“演讲?”张工问。
“退休演讲。”
“那你可得说实话。”李姨盯着他,“别说那些‘战略布局’‘未来愿景’的大话。”
“我想说点真的。”
“那就从你摔的那些跟头说起。”张工拍桌子,“比如08年那次断电,你背着老刘下楼,他自己腿骨折了,你还非得扛着他走消防通道。”
“我不放心别人背。”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多瘦!那天雨下得多大,你滑了一跤,俩人都摔台阶上了。老刘疼得直叫,你还嘴硬说‘没事,我骨头结实’。”
“后来呢?”老夫子笑着问。
“后来我们几个维修的轮流骂你,说你要真出了事,项目谁来顶?”
“你们当时没跟我说这些。”
“现在说了。”张工看着他,“你现在听得到。”
茶喝到第三轮,话题越来越深。
李姨说:“有次你拒绝搬进独立办公室,行政部催了三次,你都说‘我不需要’。最后他们没办法,就把你的工位往开放区挪了挪。”
“我觉得那样方便。”
“不是方便。”李姨摇头,“是你不想离大家远。”
王师傅忽然说:“你签字的时候,从来不会只看数字。”
“我看内容。”
“我看见过。你看预算表,看到员工补贴那一栏,会停很久。别的地方划得飞快,到这里就慢下来,眼神也不一样。”
老夫子没接话。
他把录音笔关了,又打开。
每个人讲的事,他都记下来。
有些他记得,有些完全忘了。
原来那碗夜班粥不是偶然,是王师傅每天悄悄留的。
原来那张匿名便签不是一次,是连续半个月,每天都出现在他桌上。
原来有年过年,技术组集体加班,是他偷偷让李姨把年夜饭送到机房,连春联都是他买的。
“我以为没人知道。”他说。
“我们都记得。”李姨说,“只是你从不提。”
天快黑时,大家陆续起身。
张工走前拍拍他肩膀:“别光讲你带我们走了多远。也讲讲,是我们一起把你撑到了今天。”
李姨临走塞给他一个小罐子:“这是我腌的最后一坛酱菜,留个念想。”
王师傅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敢在台上哭,我就假装不认识你。”
门关上,茶室只剩他一个人。
桌上的点心没动多少,茶凉透了。
他把录音笔收好,抱着文件夹回到办公室。
晚上九点,书房灯亮着。
电脑屏幕上开着几个文档,全是语音转文字后的内容。
他一条条听,一句句改。
有些话太长,删掉一半;有些情绪太重,换个说法。
直到看到一段记录:
“原来我一直以为是我带领大家,其实是你们撑住了我。”
他停下手指。
光标在那句话前闪着。
窗外传来楼下小孩玩滑板的声音,摔倒了,爬起来,继续滑。
他打开新文档,输入标题。
不是“退休演讲”,也不是“那年”。
而是三个字:
**同行者**
然后写下第一句:
“我想讲几个名字,他们不是高管,也没上过新闻,但没有他们,我走不到今天。”
敲完这一句,他停下来,喝了口冷茶。
茶水涩嘴,他没吐。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准备继续写。
楼下那个孩子又一次摔倒,这次没立刻起来。
老夫子听见他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他侧耳去听。
孩子喊的是:
“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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