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内,嬴政端坐于王座之上,批阅着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竹简。
李斯早已领命退下,去筹备伐赵的各项事宜,殿内重新恢复了庄严肃穆的寂静,只有刻刀划过竹简的沙沙声,以及更漏滴水那规律到近乎刻板的轻响。
然而,嬴政的心,却远不如他表面上看起来这般平静。
政务的间隙,他的思绪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那座僻静的偏殿,飘向那个被铁链锁住,却以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平静态度,向他袒露了惊天秘密的人。
燕丹没有如他预想中那般歇斯底里地哭闹、斥责,甚至没有表现出太多被囚禁的愤怒,反而主动坦诚了那匪夷所思的来历。
这确实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嬴政心中积存多年的许多疑惑——为何燕丹总有那些超乎时代的奇思妙想?为何他对待许多事物的看法与常人迥异?为何他有时会流露出一种与年龄和经历不符的疏离与淡然?
曾经笼罩在燕丹身上的那层神秘迷雾,似乎因这“来自两千年后”的解释而消散了一些。
但旧的疑惑刚解,新的、更复杂、更令人不安的疑问,却如同雨后春笋般,疯狂地破土而出,纠缠啃噬着嬴政的内心。
两千年后……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定然是与眼下截然不同的天地吧?
丹在那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疯长,嬴政握着刻刀的手微微一顿,眉头不自觉地拧紧。
他在那个时代……是什么人?可曾……成家立业?
这个想法如同毒蛇,猛地噬咬了嬴政的心脏一下,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酸涩。
两千年后的燕丹,是否也曾与旁人……如他们这般亲密?甚至……更有过之?
一想到燕丹可能曾用同样温和的目光注视过别人,用那双手拥抱过别人,嬴政就觉得一股暴戾的火焰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不!丹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无论过去如何,现在和未来,都只能是!
他来到这个世界,成为姬丹,遇见自己……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他那些利于秦国的举措,是真的为了帮我,还是……另有所图?
这些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嬴政强行压了下去。
不,不会的。
若燕丹真有异心,有无数的机会可以置他于死地,或者搅乱秦国。
他没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
那他对我……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是因为身处异世,无依无靠,所以选择依附于当时同样势单力薄的自己?是一种生存的策略?还是……日久天长的陪伴中,真的生出了情愫?
他所说的“没准备好”,是因为来自那个“两千年后”的世界,所以无法完全接受、无法适应这种充满占有欲的感情?
还是……他内心深处,其实并未完全将自己视为可托付终身的伴侣?
这些问题,如同无数只小虫,在嬴政的心头钻营,让他坐立难安。
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却又害怕得到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这种不确定感,让他焦躁。
他发现自己对燕丹的过去一无所知,那种时空带来的遥远距离感,让他产生了一种最近经常出现的,近乎恐慌的无力感。
唯有那根实实在在的锁链,那禁锢着燕丹身体的冰冷铁环,才能给他带来一丝微弱而扭曲的安全感。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燕丹是真实存在于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的,是属于他的。
与此同时,咸阳官场,暗流涌动。
自雍城加冠礼后,秦王嬴政连夜返回咸阳,随即对外宣布:安秦君燕丹因操劳过度,感染风寒,病势沉重,需绝对静养,暂不见客。
这个消息,在表面上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安秦君体弱,偶尔告病,不上朝,不参与政务,也是常事。
但在某些嗅觉敏锐的,身处权力核心的“人精”圈子里,却品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病得需要“绝对静养”,连墨笙这等心腹都拒之门外?而且是在加冠礼刚刚结束,大王彻底亲政的这个微妙节点?
联想到加冠礼上那套近乎僭越的礼服,以及大王对燕丹那毫不掩饰的特殊态度,还有那日墨笙闯宫质问后大王异常平和,甚至可以说是敷衍的反应……这其中透露出的信息,足以让老狐狸们浮想联翩。
李斯自然是心中有数,但他谨守臣子本分,对此事缄口不言,只专心处理伐赵事宜。
王绾性格更为持重,心中疑虑更深,这日忍不住私下邀李斯小酌。
几杯温酒下肚,王绾挥退侍从,压低声音,忧心忡忡地问道:“李兄,你我同殿为臣,交情匪浅。关于安秦君此番‘病重’……你如何看待?大王与安秦君之间,究竟……”
李斯捏着酒杯,目光闪烁,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同样压低声音,讳莫如深地道:“王兄,此事……你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依我看来,无非两种可能。”
他伸出两根手指:“其一,过些时日,安秦君‘病体康复’,重新出现在朝堂之上,一切如常,甚至……恩宠更胜往昔。届时,你我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该如何便如何。”
他顿了顿,放下第一根手指,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这其二嘛……便是安秦君此番‘病重’,药石罔效,不幸……薨了。从此,秦国再无安秦君此人,你我,乃至满朝文武,都须谨记,再也莫要在大王面前提及‘燕丹’二字。”
王绾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微变,李斯这话,已是将最残酷的可能性摆在了台面。
他沉吟片刻,追问道:“那以李兄之见,这两种可能,哪一种……更高?”
李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眯着眼睛,回味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同时将剩下那根代表“第一种可能”的手指,轻轻在案几上点了点。
“依我看……是前者。”
王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稍安。
连李斯这等揣摩上意的高手都认为燕丹能安然度过此劫,那想必大王心中,对燕丹终究是不同的。
只是,这“病”何时能好,以及“病”好后,那两位的关系又将走向何种境地,就非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能够揣测的了。
而早已荣养在家的吕不韦,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他坐在幽静的庭院中,听完心腹的禀报,久久沉默不语,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复杂难明的叹息。
他或许是最难接受嬴政与燕丹有私情这一事实的人,这完全颠覆了他对权力,对传承的认知。
但如今他已失势,嬴政大权独揽,性情愈发难以捉摸,他除了闭门谢客,装作不知,还能做什么?
一时间,咸阳的权力顶层,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对安秦君燕丹的“病情”,心照不宣,集体失语。
所有人都像是在等待一场风暴过去,或者,等待一个新的,由秦王亲手制定的游戏规则出现。
偏殿内,燕丹对朝堂上因他而起的暗流一无所知。
他靠在墙边,望着窗外被窗棂分割成方块的天空,手腕上的铁链在安静时不再发出声响,只是沉默地宣示着他的处境。
而章台宫中,嬴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刻刀,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他挥退侍从,独自一人走到窗边,望向偏殿的方向,目光深邃难测。
丹,你来自两千年后,见识过寡人无法想象的广阔天地。
那么,在你见过的所有人里,寡人嬴政,究竟……算是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梦魇,缠绕着他,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难以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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