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
许心足够做很多准备。
第一天。
他去了长安历史档案馆。
以“学术研究”的名义,调阅了1998年至2001年间的本地报纸。
尤其是社会新闻版和文化版面。
周世宏托关系打了招呼,档案馆的工作人员很配合。
许心坐在阅览室,一页页翻看泛黄的报纸。
王天河在旁边帮忙,眼睛都快看花了。
“心哥,”王天河揉着眼睛,“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啊?”
“找关键词。”许心头也不抬,“文物、古玩、走私、案件、鉴定会、交流会……”
他的手指在版面上快速移动。
像扫描仪。
下午三点。
他停住了。
《民间收藏品鉴定会昨日举行,专家现场鉴宝》
日期:1999年10月15日。
配了一张黑白照片。
画面里,几张长桌拼成鉴定台,几位专家坐在后面。
群众排着队,手里拿着各种器物。
照片一角。
许心看到了父亲。
年轻的父亲,穿着白衬衫,坐在鉴定台最边上。
他在低头看一件瓷器。
侧脸专注。
旁边坐着的,是墨渊。
再旁边……
许心眯起眼。
那个胖胖的身影,穿西装,正侧身跟旁边的人说话。
王中天。
标题下有小字说明:“本次鉴定会由市文化局、文物管理办公室联合举办,特邀本地知名收藏家墨渊先生、青年鉴定师严武先生等参与……”
青年鉴定师严武。
父亲以公开身份活动。
就在墨渊身边。
就在王中天眼前。
许心继续翻。
又找到几条相关报道:
“2000年春季文物安全宣传活动走进社区”
“民间收藏爱好者座谈会召开”
“市博物馆征集民间藏品公告”
每一条,都可能与父亲有关。
他把这些报道的日期、地点、参与人员都记下来。
傍晚离开档案馆时,笔记本上已经写满了三页。
“有用吗?”王天河问。
“有用。”许心说,“至少知道父亲当年公开活动的时间线和范围。”
“然后呢?”
“然后去找这些地方。”
许心按照报道上的地址,一个个去实地查看。
有些地方已经拆迁,变成高楼大厦。
有些还在,但物是人非。
他站在1999年鉴定会举办的区文化馆门口。
现在这里是个少儿艺术培训中心。
门口贴着钢琴、舞蹈、美术的招生广告。
孩子们进进出出,欢声笑语。
二十多年前,父亲在这里坐了一整天,为市民鉴宝。
那时他在想什么?
是真心想帮人辨伪存真?
还是借机观察市场,收集信息?
许心不知道。
他又去了2000年宣传活动所在的社区活动中心。
现在是个老年棋牌室。
几个老大爷正在下象棋,吵吵嚷嚷。
“将军!”
“哎哟,这步没看见……”
许心站在门口看了会儿,转身离开。
最后他去了市博物馆旧址。
报道上说,父亲曾参与过几次民间藏品征集鉴定。
博物馆已经搬了新址,这里现在是政府部门的办公楼。
门口有保安站岗。
许心没进去。
他只是站在街对面,看着那栋民国风格的老建筑。
夕阳西下,给楼体镀上一层金边。
王天河买了水过来:“心哥,喝点。”
许心接过,没喝。
“我爸当年,应该经常来这里。”他说。
“为什么?”
“因为这里离古玩市场近,离圈子里的人近,离……真相近。”
王天河似懂非懂。
许心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然后给周世宏打电话。
“周少,帮我查一下,1999年到2001年,市博物馆征集民间藏品的记录。重点是瓷器类,尤其是青花、影青这类的。”
“好嘞,我找我爸的朋友问问。”
“低调点。”
“明白。”
挂了电话,许心看着手里的矿泉水瓶。
水很清。
能看见底。
但人心呢?
墨云的心呢?
她给的笔记本是真的。
照片是真的。
但故事呢?
晚上回到酒店。
周世宏已经在了。
“许爷,有收获!”他拿出一个U盘,“我从博物馆档案室拷贝了一份当年的征集记录。不过都是扫描件,不太清楚。”
许心接过来,插进电脑。
文件打开。
是十几页的表格。
记录着征集时间、藏品名称、捐赠者、鉴定意见、估价等。
许心快速浏览。
目光停在2000年6月的一条记录上:
藏品名称:明青花缠枝莲纹玉壶春瓶
捐赠者:匿名
鉴定意见:胎釉俱佳,青花发色沉稳,画工流畅,时代特征明显。经严武、墨渊两位先生鉴定,确认为明中期真品。
估价:30万元(当时)
后面有备注:
“此瓶与同期征集另一件器型相似,但后者经检测为仿品。严武先生指出三处破绽,并演示仿制手法,在场专家叹服。”
许心盯着屏幕。
另一件仿品。
父亲当场演示仿制手法。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父亲对那件仿品极其熟悉。
熟悉到能当场指出破绽,还能演示怎么做出来的。
王天河凑过来看:“这……这仿品不会是你爸做的吧?”
许心没回答。
他继续往下翻。
又找到几条有父亲签名的鉴定记录。
大多是瓷器。
偶尔有玉器、铜器。
每条记录都客观、专业、精准。
看不出一丝破绽。
但许心注意到一个细节:
父亲参与鉴定的藏品,最后被博物馆收下的,不到三分之一。
大部分都被判定为“存疑”或“仿品”,退回捐赠者。
而那些“存疑”的藏品,捐赠者大多是……
许心翻回去看。
几个名字反复出现。
其中有一个:“王先生(联系方式略)”
王中天。
许心闭了闭眼。
所以父亲当年,就在用这种方式,拦截王中天等人试图“洗白”的赝品。
在官方记录上留下证据。
在专业层面进行阻击。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智慧?
又要冒多大的风险?
周世宏小声说:“许爷,你爸他……真的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许心关掉文件,拔下U盘。
“还不够大。”他说。
“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拦截几件赝品,不需要这么复杂。”许心站起身,走到窗边,“我爸要的,是整个网络的崩溃。”
夜色中,长安城灯火璀璨。
远处钟楼的轮廓在灯光中清晰可见。
三天后。
古韵轩。
那扇门后,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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