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日月无光
第七日，晨光熹微时，秦渊终于睁开了眼。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空”。
不是饥饿，不是疲惫，而是丹田处那片曾经浩瀚如海的真气，彻底消失了。经脉空荡荡的，仿佛干涸了百年的河床，连一丝内息的流动都感知不到。他想抬手，手臂却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仅仅是抬起三寸就耗尽力气，又软软落下。
“秦大哥！”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简心扑到床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满是血丝，显然已多日未眠。她握住秦渊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泪水无声滑落：“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秦渊想说话，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简心立刻会意，端来温水，小心地一勺勺喂他。温水润过喉咙，秦渊终于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看。”简心强作笑颜，但秦渊看得出，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气息虚弱远不如前。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眸深处，似乎蒙着一层薄雾，那是记忆受损、魂魄尚未完全稳固的迹象。
秦渊的目光在房中扫过。这是北京城一处安静院落，窗外有竹影摇曳，鸟鸣清脆。苏墨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却并未在看，而是望着窗外出神。江辰抱剑立在门边，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玉罗刹呢？”秦渊问，声音沙哑。
苏墨闻声转过头，神色复杂：“玉姑娘在隔壁厢房，有魔教的人照料。她伤势极重，‘焚血燃魂’几乎燃尽她的本源，经脉寸断，武功全失……与秦兄你的情况，颇为相似。”
“魔教的人？”
“三日前到的。”苏墨起身走来，“来了两位长老和四名圣使，说是奉魔教教主之命，接圣女回总坛疗伤。他们带来了教中圣药，暂时稳住了玉姑娘的伤势，但若要彻底修复经脉、恢复武功……必须回圣教‘圣池’，以秘法重塑。”
秦渊心中一动。他想起了当年在地宫，玉罗刹也曾因施展“赤焰焚情”而武功尽失、经脉寸断，后来正是回魔教圣池才得以恢复，甚至功力更胜从前。
“那她……”
“还未醒。”苏墨摇头，“魔教长老说，她伤势比你更重，至少需要十日才能有苏醒的迹象。而圣池秘法必须在伤势稳定后的七七四十九日内施行，逾期则经脉彻底固化，再无修复可能。所以他们准备三日后启程，护送玉姑娘回西域。”
秦渊沉默。玉罗刹是为了助简心对抗幽冥鬼手，才拼死施展“焚血燃魂”。这份情，他记下了。
“玄罹前辈呢？”他又问。
“走了。”这次回答的是江辰，他不知何时已走到床边，“临走前，他为凌尘前辈化解了部分咒毒。”
“部分？”
苏墨接口解释道：“玄前辈说，幽冥蚀心咒深入骨髓，若要彻底化解，需百日之功，每日化解一丝。但他必须立即北上龙岗山，不能久留。所以……他留下了一道‘玄冥封咒印’。”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金色的玉符，玉符约莫巴掌大小，形似一片玄冥叶，上面刻满古老符文，散发着微弱的青金色光泽。
“此印中封存了玄前辈三成本源之力。”苏墨将玉符递给秦渊看，“凌尘前辈每日以自身真气激发玉符，便可引导其中力量化解咒毒，效果与玄前辈亲自施为相似，只是速度慢些，约需半年。玄前辈说，此法虽耗时更长，但更稳妥，可避免化解过程中咒毒反噬过剧的风险。”
秦渊接过玉符，入手温润，隐隐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浩瀚力量。他点头：“此法甚好。凌尘前辈现在何处？”
“在隔壁院中静养。”苏墨道，“长春子道长也在，两人正在研究如何修复周天星辰大阵损坏的阵眼。那日大战，三十六件星陨铁神兵毁了近半，阵法已残缺不全。若幽冥卷土重来，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秦渊看着自己枯瘦的双手，苦笑道：“可惜我现在帮不上忙了。”
“秦大哥……”简心握紧他的手，“武功没了可以再练，只要你活着，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秦渊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心中一暖，点了点头。是啊，只要她还活着，只要他们还能在一起，其他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人，而是一群人。脚步沉稳有序，带着某种特有的韵律，显然是训练有素的高手。江辰眼神一凛，瞬间移到门边，手按剑柄。
“不必紧张。”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院中传来，“老夫赤炎，奉圣教教主之命，特来拜访秦少侠、简姑娘。”
秦渊看向苏墨。苏墨低声道：“魔教左使赤炎，地位仅次于教主和圣女，是教中实权人物。他三日前随两位长老同来，一直未露面，今日突然来访……”
话未说完，房门已被推开。
一名红袍老者缓步走入。他看起来六七十岁，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双目开阖间精光隐现，气息深沉如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隐约有赤色纹路，仿佛有火焰在其中流动。
赤炎的目光在房中扫过，在秦渊脸上停留片刻，微微点头：“秦少侠醒了，甚好。老夫也不绕弯子，今日前来，有三件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代我教圣女玉罗刹，感谢诸位当日相助之情。尤其是简姑娘，若非你以玄冥之力击退幽冥鬼手，圣女恐怕等不到我们赶到。”
简心轻声道：“玉姐姐是为助我才受的伤，该我谢她才是。”
赤炎不置可否，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老夫观秦少侠气息，武功已废，经脉虽未全断，但也萎缩近半。简姑娘虽保住性命，但心脉受损，武功十不存一。两位的伤势，与我教圣女颇为相似。”
秦渊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左使何意？”
赤炎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我教圣池秘法‘涅盘重生’，可重塑经脉、再铸丹田，对两位的伤势或有奇效。当年圣女施展‘赤焰焚情’后，便是凭此秘法恢复如初，甚至功力更进。”
房中顿时安静下来。
苏墨眼中闪过思索之色，江辰依旧面无表情，简心则担忧地看向秦渊——她本能地觉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秦渊沉默片刻，缓缓道：“条件是什么？”
赤炎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秦少侠是明白人。圣池秘法乃我教不传之秘，唯有教主、圣女、左右二使及立下大功的核心弟子方可使用。外人想要借用……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请讲。”
“三个承诺。”赤炎一字一顿，“第一，他日我圣教若有灭教之危，秦少侠需出手相助一次。第二，简姑娘需以药王谷传人身份，为我教炼制三炉‘九转还魂丹’。第三……”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秦少侠需入我圣教，至少挂名‘客卿长老’之位十年。十年内，需为我教完成三件不违背侠义之道的事。”
条件很苛刻，尤其是第三条。一旦挂名魔教客卿长老，秦渊在正道中的名声就算毁了。而“不违背侠义之道”这个前提，看似宽厚，实则模糊——魔教眼中的侠义，与正道眼中的侠义，往往大相径庭。
秦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简心：“你怎么想？”
简心摇头：“秦大哥，我不需要恢复武功。能活着陪在你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你不要为我……”
“不。”秦渊打断她，“你需要。药王谷的医术需要内力支撑，你的‘蝶恋花’轻功、银针渡厄之术，都需要内力。而且……”
他看向赤炎：“左使，若我只答应前两个条件，第三个条件换成其他，可否？”
赤炎挑眉：“换成什么？”
“我毕生所学。”秦渊缓缓道，“《沧海无量诀》的前六重心法，以及‘覆云剑法’的剑谱。此乃武林绝学，价值应不逊于一个客卿长老之位。”
赤炎眼中精光爆射：“沧海一脉的传承？此话当真？”
“当真。”秦渊点头，“但我有两个条件。其一，此功法你们只能自修，不可外传。其二，修习者需立誓不得以此功法为恶，否则必遭反噬。”
赤炎陷入沉思。沧海一脉的传承确实珍贵无比，尤其是《沧海无量诀》这等至高心法，对魔教武学的补益难以估量。而秦渊提出的两个条件，对魔教来说并非不可接受——魔教虽被正道称为“魔”，但教规森严，并非滥杀无辜之辈。
片刻后，赤炎点头：“此事老夫可代教主应下。不过，圣池秘法风险极大，重塑经脉如同刮骨洗髓，痛苦非常，且有失败的可能。若失败，轻则武功彻底全废，重则经脉尽毁成为废人。两位可想清楚了？”
秦渊与简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
“想清楚了。”秦渊道，“何时可以开始？”
“需等圣女伤势稳定，一同返回西域总坛。”赤炎道，“约莫半月之后。届时我会派人来接两位。”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教主还有一句话让老夫转达——圣教与幽冥势不两立。他日若幽冥尊主卷土重来，圣教愿与诸位再度联手。”
说完，赤炎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房中再次陷入安静。
苏墨皱眉道：“秦兄，此事还需慎重。魔教毕竟……”
“我知道。”秦渊打断他，“但这是目前唯一能让我们恢复武功的方法。而且，玉罗刹曾拼死相助，魔教在此战中也有出力，至少他们与幽冥是死敌。敌人的敌人，可以暂时成为朋友。”
他看向窗外，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光影：“更何况，天下即将大乱，没有武功，我们连自保都难，更别说守护想守护的人了。”
简心握紧他的手，没有说话，但眼神说明了一切——无论他做什么决定，她都会跟随。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青云阁弟子匆匆闯入，甚至来不及行礼，径直跑到苏墨面前，递上一封密信，脸色苍白：“少阁主，南京急报！”
苏墨接过密信，拆开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两步，撞在墙上。手中的信纸飘落在地，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字，但每一个字都触目惊心：
“三月十九，李闯破京。帝自缢煤山，后妃殉国。大明……亡了。”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房中炸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
崇祯皇帝……自缢了？大明……亡了？
虽然早有预感，虽然知道北京被围时南京朝廷已风雨飘摇，但当真真切切看到这行字时，那种冲击依旧难以形容。
秦渊想起当年在铁山营，听老兵说起万历年的辉煌，天启年的动荡，崇祯年的艰难。他曾以为，大明朝再怎么衰落，总还能撑下去。却没想到，崩塌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彻底。
苏墨缓缓蹲下身，捡起那张信纸，手指微微颤抖。他是青云阁少主，胸中有经天纬地之志，曾想辅佐明君重振山河。可现在，明君没了，山河破了，他的抱负、他的理想，该何去何从？
“还有……”那青云阁弟子声音颤抖，“南京那边……传来消息，说传国玉玺在乱军中遗失，下落不明。而朝中几位大臣正在商议……拥立福王为新君，但……但各方势力争执不休，恐怕……”
恐怕南京小朝廷也撑不了多久。
天下，真的要彻底乱了。
苏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向秦渊，眼神复杂：“秦兄，我需立即南下。”
“南下？”
“青云阁根基在江南，如今京城虽暂稳，但天下大势已变，我必须回去主持大局。”苏墨沉声道，“而且……我收到消息，有人在江南发现了往生门残余活动的迹象，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秦渊心中一凛：“什么东西？”
“不清楚。”苏墨摇头，“但根据线报，往生门的人频繁出没于几个前朝皇陵附近，似乎在勘察地脉。我怀疑……他们还在打幽冥的主意。”
幽冥尊主虽退，但往生门未灭。这群疯子，难道还想再次打开幽冥通道？
“我跟你一起去。”江辰忽然开口。
苏墨看向他。
江辰淡淡道：“锦衣卫在江南还有暗桩，或许能帮上忙。而且……”他顿了顿，“有些旧账，该清算了。”
他说的旧账，是指往生门，还是指当年陷害锦衣卫的朝廷势力？秦渊没有问，只是点了点头：“小心。”
苏墨拱手：“秦兄保重。待江南事了，我会回来。届时……或许我们该好好商量一下，在这乱世中，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守住心中的‘道’。”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江辰对秦渊点了点头，也跟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秦渊和简心两人。
简心轻声道：“秦大哥，我们……”
“等。”秦渊握紧她的手，“等魔教的人来接我们去西域，等恢复武功，等这天下……稍微明朗一些。”
他看向窗外，阳光依旧明媚，但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的肃杀。大明亡了，清军未退，幽冥未灭，往生门还在活动，魔教伸出橄榄枝，玄罹北上龙岗山……
一切都在变化，一切都未结束。
而他和简心，刚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却又要面临新的选择。
就在这时，院外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来的是凌尘。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可，手腕处的黑色纹路明显淡了许多。他走进房中，手中拿着一件东西——一枚青铜令牌。
“秦渊，你看这个。”凌尘将令牌放在桌上。
令牌巴掌大小，造型古朴，正面刻着山川云纹，背面则有两个古篆大字：
“青云”。
秦渊瞳孔一缩：“这是……”
“玄罹临走前托我转交的。”凌尘沉声道，“他说，在龙岗山铁山营旧址，没有找到玄冥镜碎片。但在现场，发现了这枚令牌。”
青云令牌。
与苏墨的青云阁，有没有关系？
秦渊想起苏墨刚才说，往生门在江南活动，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而玄冥镜碎片在龙岗山不翼而飞，现场留下青云令牌……
巧合？还是……
他不敢深想。
凌尘看着他，缓缓道：“玄罹让我转告你一句话——‘信任需要根基，但怀疑也需要证据。在找到证据前，不要轻易下结论。’”
秦渊沉默良久，点头：“我明白。”
凌尘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养伤。等你们从西域回来，或许……这天下已经变了模样。但无论如何，记住你悟出的那一剑——‘人间’。只要心中还有要守护的人，剑就在。”
说完，他也转身离去。
房中彻底安静下来。
简心依偎在秦渊怀中，轻声道：“秦大哥，我有点怕。”
“怕什么？”
“怕这世道越来越乱，怕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又要分开，怕……怕很多事情。”
秦渊抱紧她，低声道：“别怕。无论世道怎么变，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我都会陪着你。我们一起恢复武功，一起开医馆，一起过平凡的日子。这是我们的约定，我一定会做到。”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远处，隐约传来号角声——那是孙传庭在整顿军备，清军使者还在城中谈判，天下大势正在剧烈动荡。
而在这方小小院落里，一对刚刚经历生死的恋人，正紧紧相拥，彼此取暖。
惊天之变已起，乱世序幕拉开。
而他们的故事，还远未结束。
【下章预告】
苏墨与江辰星夜南下，却在黄河渡口遭遇神秘高手伏击！对方武功诡异，似与往生门同源，却更加精深，目标直指苏墨怀中那封密信！与此同时，玄罹在龙岗山深处发现惊人秘密——铁山营旧址下方，竟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地宫入口，入口处的阵法痕迹显示，玄冥镜碎片是被人以高明手法取走，而现场遗留的气息，隐隐指向江南！第三百三十二章《黑手初现》，看幕后黑手如何浮出水面，看青云令牌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看秦渊与简心在踏上西域之路前，又将遭遇怎样的阻挠与考验！暗流汹涌，黑手遮天；侠心不灭，破局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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