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水珠彻底融入青石板缝隙的下一秒,仿佛一个不祥的信号,整条老巷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爆响!
“完了!全完了!”
阿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后厨冲出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里带着哭腔:“师父!陆哥!水……水没了!市政总管道爆了,整片区都停水了!”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野食”小院所有人心头。
今日满席预订,几十斤刚运到的鲜活河鲜还在吐着泡,案板上码放着堆积如山的蔬菜,就等着开餐前最后一轮的清洗。
没有水,这一切都将变成一堆即将腐烂的垃圾,今晚的营业额、店铺的声誉,将毁于一旦!
所有学员都慌了神,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院中那个男人。
然而,陆野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的复健器械旁,左手固定着一个矿泉水瓶,右手,那只曾经能颠起百斤大勺、如今却连五指并拢都费力的手,正用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极其缓慢地、一圈一圈地拧着瓶盖。
汗珠从他额角滑落,他却恍若未闻,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阿青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没忍心去打扰。
师父的心魔,比这断掉的水管更难修复。
就在一片绝望的死寂中,一道清亮冷静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慌什么。”
苏晚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后厨门口,一边干脆利落地挽起袖子,露出截白皙而有力的手腕,一边沉声指挥:“小满,查一下十年前咱们这一片区的老城改造档案,重点找地下水文图。阿青,小舟,跟我来!”
她转身走进杂物间,在一堆尘封的旧物里翻找起来,很快,一张泛黄发脆的牛皮纸地图被她摊开在桌上。
那是她重生前,为了拍一部关于夜市美食的纪录片,特意从档案馆里淘出来的手绘版老地图。
“找到了!”她的指尖在地图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重重一点,“这巷子最里头,以前戏台子的后台位置,下面有口老井!”
阿青和两名学员眼睛一亮,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火光,立刻跟着苏晚星冲了出去。
井口早已被多年的杂草和建筑碎砖掩埋,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
苏晚星二话不说,直接徒手开始清理。
她的动作又快又狠,根本不像个娇弱的女人,指甲缝里嵌满了泥土也毫不在意。
阿青和小舟被她的气势感染,也立刻埋头苦干。
“老大!水质检测仪的数据我远程调过来了!”小满的声音通过蓝牙耳机传来,“无重金属污染,菌落总数略高,但物理净化后可临时作为清洗用水!”
半小时后,井口重见天日。
吊桶下去,一桶浑浊不堪的井水被提了上来。
“这……这怎么用啊?”小舟看着满是泥沙的黄汤,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了一盆冷水。
苏晚星却像是早就料到,她径直走向陆野休息的角落,从他那只从未离身的、压箱底的老旧工具包里,翻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他总跟我念叨,厨子的根本,‘火要活,水要清’。”她熟练地撕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白色的晶体——食用明矾。
她扯过一块干净的纱布,将明矾包好,用麻绳系住,稳稳地吊入井中,轻轻晃动。
“这是老法子,叫絮凝。他总说,越是紧急关头,越要相信老祖宗的智慧。”苏晚星一边解释,一边看着井水的变化,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现在好了,火是他,水是我。”
明矾入水,奇迹发生。
浑浊的泥沙迅速抱团沉降,井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起来。
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井水无法靠人力提到厨房高处的水箱,压力根本不够。
小舟急中生智:“我带人用水桶提!一趟趟接力!”
“来不及了。”苏晚星断然否定,她的目光扫过井边一堆锈迹斑斑的废铁,那是几十年前被废弃的手压水泵残骸。
一个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中闪电般划过。
系统消失前,曾闪过一条不起眼的提示:“2025年国际环保展,微型重力泵将成为餐饮业应急供水标配。”
系统没了,但那张刻在脑子里的结构图还在!
“小满!立刻下单,城西五金市场,要一个12V旧电瓶,三米内径50的pVc管,一个手摇式齿轮组,还有密封胶圈!”苏晚星的语速快得惊人,“半小时内,必须送到!”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带着两名学员,直接在巷口搭起了临时组装台。
旧电瓶的电流嘶嘶作响,pVc管在喷灯的炙烤下被强行扭合成精准的角度,手摇齿轮被巧妙地嫁接在水泵残骸的杠杆上。
一个看似粗糙简陋,结构却异常精巧的“井水手压提升器”,在苏晚星那双沾满油污和泥土的手中,一点点成型。
当第一股清澈的井水,顺着临时管道哗啦啦地涌入厨房那光洁的不锈钢水槽时,整个小院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陆野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后厨门口,他默默地看着那个满脸油污、裤脚溅满泥点,却双眼亮得像星星的女人,正意气风发地指挥着学员调整出水角度。
她的身影,比灶台前最旺的火焰还要灼人。
他缓缓走过去,将一条干净的毛巾递到她面前。
苏晚星头也不抬地接过,直到拧干毛巾开始擦脸,才发现是他。
她咧嘴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混着脸上的灰尘,像只调皮的小花猫。
陆野看着她的笑,喉结滚动了一下,用一种极轻、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要是我没回来,你也能这样?”
苏晚星擦脸的动作顿了顿。
她抬起头,迎上他复杂的目光,笑容里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坦然而坚定的光芒。
“不是‘要是’,”她说,“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这样干了整整十七天。”
陆野彻底怔住了。
她却已经转过身,将毛巾甩在肩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对着他扬了扬下巴:“别愣着了,快去教他们怎么用这个破机器最省力——你可是咱们未来‘野火学院’的,首席水务顾问。”
那一晚,“野食”座无虚席,照常开席。
菜单被苏晚星临时手写替换,推出了独一无二的“井水三味”——用明矾澄清的井水炖出的山泉豆腐,鲜嫩滑口;用手压泵提上来的冰凉井水镇出的酸梅汤,甘冽沁心;用老井水泡开的茶叶蒸出的江鱼,清甜无双。
食客们毫不知情,只觉得今晚的菜肴,多了一股返璞归真的清冽之气,好评如潮。
后台,小满紧盯着“失控厨房”直播间的监控画面,只见弹幕已经刷疯了。
“这哗啦啦的水声怎么回事?听着比背景音乐还爽!”
“主播在搞什么行为艺术?我居然从洗菜的声音里听出了求生的意志!”
“跪求老板推出‘抗灾求生套餐’!买一份,送一套应急水泵组装教程!”
小满忽然明白了。
苏晚星早已不再需要那个冰冷的系统来预警危机,因为她自己,已经成为了那个能够预判风雨、逆转乾坤的人。
夜深人静,食客散尽。
苏晚星独自一人坐在井边,晚风吹拂着她微湿的头发。
她掏出手机,屏幕自动亮起,一条气象App的推送弹了出来:“明日晴,气温回升,适宜晾晒。”
她看也没看,只是将手机屏幕朝下,倒扣在膝盖上。
她抬起头,仰望着满天繁星,像是在对谁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嘴角噙着一丝无人察觉的微笑,轻声呢喃:
“老天,这一次,是我自己猜的。”
话音刚落,巷口传来快递摩托的引擎声。
一名快递员在夜色中喊道:“苏晚星女士的急件!”
片刻后,一个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形冷链箱,被放在了她的脚边。
她疑惑地打开,里面没有信,没有卡片,只有厚厚的冰袋。
而在冰袋的正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普普通通,却又完美无瑕的——猪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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