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话音刚落,全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双主厨挑战赛,野火学院史无前例的头一遭,更何况对垒的还是学院里两座最捉摸不透的火山——一座是随时喷发的苏晚星,一座是深不见底的陆野。
“比谁更会‘下饭’?”苏晚星嗤笑一声,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燃着不加掩饰的火焰,她将袖子利落地挽到臂弯,露出一截白皙却有力的手臂,“这规则,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陆野没接她的话,只是低头审视着筐里那些带着泥土芬芳的春笋,眼眸深邃,淡淡地吐出一句:“你负责让人张嘴,我负责让人咽得下去。”
话不投机,战火已起。
苏晚星那边,早已是烈火烹油之势。
她抓起几根肥嫩的春笋,看也不看,直接用刀背狠狠拍下,“啪”的一声脆响,笋身瞬间绽开纤维的裂纹。
她手速极快,切段,入锅,没有一滴油,直接用猛火干煸。
锅铲与铁锅碰撞出激烈的交响,笋的水汽在高温下“滋啦”作响,迅速蒸发,留下了最纯粹的焦香。
“火小了养蚊子,盐少了喂菩萨!”她一边颠勺,一边对着台下兴奋的学员们大吼,额前渗出的细汗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学员们被她的气场感染,爆发出阵阵笑声和喝彩。
只见她抓起一把鲜红的剁椒、一把乌亮的豆豉、一把雪白的蒜末,尽数泼入锅中,猛火再次窜起,辛辣与酱香混合的霸道气味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又强行灌入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渴望。
出锅前,一勺香醋沿着锅边淋下,刺啦一声,锅气冲天而起,仿佛一头苏醒的猛兽,宣告着它的存在。
相比之下,陆野的灶台前安静得像另一方天地。
他没有拍笋,而是用一把极薄的小刀,顺着春笋的纹理,将其削成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笋片。
笋片落入一盆清澈的井水中,他静静地看着,仿佛在等待笋片自己吐尽那份与生俱来的青涩。
这个过程缓慢而专注,他身边的火苗也是温顺的,低伏着,平稳地舔舐着锅底,如同一个沉睡者的呼吸。
猪油在锅中慢慢融化,散发出一种温润而醇厚的香气。
他将泡好的笋片沥干,一片片地放入锅中,用文火慢慢煨炖。
没有激烈的翻炒,没有冲天的锅气,只有油脂与笋片融合时发出的轻微咕嘟声。
时间在他这里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淀着耐心。
最后,他捻起一小撮晒干的野生香椿末,均匀地撒入锅中,那股独特的清香如同一缕山间的晨雾,悄然无息地融入了汤汁里。
两盘菜同时端上长桌。
苏晚星的“雷火爆春笋”红油亮芡,香气具有强烈的侵略性,仅仅是闻到,就让人唾液疯狂分泌,仿佛不立刻来一碗米饭就是对这盘菜最大的亵渎。
学员们瞬间沸腾了,一拥而上,几乎是本能地将筷子伸向那片火红。
而陆野的“猪油煨笋片”,色泽清淡,汤汁乳白,笋片安静地躺在盘中,看起来像一道寡淡的配菜。
只有几个口味清淡,或是没抢到前排的学员,迟疑地夹了一片。
然而,战局的走向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抢到苏晚星菜的学员们,第一口下去,无不露出酣畅淋漓的表情,辣得嘶嘶抽气,却又忍不住大口扒饭。
但很快,那股强烈的咸香和辣意就占领了味蕾,吃得快,却也腻得快。
另一边,吃了陆野笋片的学员,起初并无太大反应。
可当那口温润鲜美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时,他们愣住了。
那不是冲击,而是一种安抚。
笋的清甜、猪油的醇厚、香椿的异香,层层递进,互不抢夺,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有人下意识地又夹了第二筷,然后是第三筷……越来越多的人放下了苏晚星那盘菜,默默地盛上一碗饭,开始专心致志地对付起陆野的锅。
小舟在一旁拿着本子悄悄统计,最终,陆野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锅,比苏晚星那个热闹非凡的锅,更早见了底。
“不可能!”苏晚星不信邪,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拿起公筷夹起一片陆野的笋片放进嘴里。
她细细地嚼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那味道并不差,甚至可以说很鲜美,但却温吞得让她火大。
“你这哪是炒菜?这是给病人喂粥!”
陆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像在看一团燃烧的火:“你那盘,是给情绪灭火。吃下去,把积压的怨气和愤怒一口发泄出来。”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苏晚星耳中,“我这盘,是让火自己稳下来。”
当晚,苏晚星失眠了。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翻看学员们为这次比赛录制的采访小视频。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对着镜头说:“苏老师的菜太爽了!吃完感觉浑身是劲,恨不得马上去公司把辞职信甩在老板脸上,骂他个狗血淋头!”
紧接着,一个文静的女生轻声说:“陆老师的菜……很温暖。我最近和我妈吵架,已经一周没回家了。但吃了陆老师的笋,我突然就很想回家,想给她也做一碗这样的汤。”
“苏老师的菜让我敢骂老板,陆老师的菜让我敢回家。”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苏晚星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壁垒。
她愣住了。
小满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轻声说:“师父,你总跟我们说,厨子的火要冒,菜才有灵魂。但人不能一直冒火,会烧干自己的。陆老师……他补的是你没说出口的后半句。”
苏晚星沉默了良久,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她主动找到了正在院子里打理香草的陆野,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挑衅,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下周的‘野火公开课’,你主讲‘文火三重境’,我给你当助教。”她深吸一口气,补充道,“就站你身后,保证不抢话。”
公开课当天,学院的大讲堂座无虚席。
陆野站在灶台前,从容不迫地讲解着“文火”的奥义,从汤底的吊制到火候的细微控制。
当他讲到“火候的耐心,是等待食材与汤汁彼此成就”时,他正要用汤勺舀起一勺高汤,展示其清澈的色泽,手腕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勺子一偏,金黄色的汤汁溅出几滴,落在雪白的台面上,格外刺眼。
全场瞬间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只停在半空的手上。
陆野的动作也为之一顿,眼神闪过一丝极快的情绪。
就在这凝固的空气即将碎裂的瞬间,一直安静站在他身后的苏晚星动了。
她没有去接陆野的勺子,更没有试图去清理台面。
她闪身上前,拿起旁边一把干净的汤勺,当着所有人的面,旁若无人地舀起台面上那几滴溅出的汤汁,轻轻吹了吹,然后一口喝了下去。
她闭上眼咂摸了一下,随即睁开,对着满场愕然的学员,用她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喊道:“烫!但鲜——师父这手抖,是故意的!他抖出了汤的层次感!”
“噗嗤——”台下不知是谁先笑了出来,随后,压抑的气氛瞬间被哄笑声冲散。
学员们都以为这是两位老师设计好的一个幽默互动,紧张感荡然无存。
陆野看向苏晚星,眼神复杂,但那丝一闪而过的慌乱已经消失不见。
他朝她微微点头,继续讲解,而那只握着勺子的手,稳了许多。
镜头下,两人并肩而立,一前一后,一动一静。
一个像烈焰,用张扬驱散阴霾;一个像文火,用沉静守护核心。
两股截然不同的火,在这一刻,仿佛终于找到了同一种燃烧的节奏。
公开课结束后,夜色已深。
苏晚星收拾完东西,回头却见陆野还站在灶台前,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那只手修长、干净,此刻却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他没有注意到苏晚星的目光,只是用左手轻轻覆盖在右手手背上,仿佛在安抚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良久,他才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像是在对自己说。
“这火,终究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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