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里的三份档案,薄如蝉翼,却重若千钧。
苏晚星的指尖一一抚过他们的名字。
曾被誉为“甜点皇后”的阿青,因为一次决赛失利后的巨大压力,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从此连裱花袋都握不稳。
以“治愈系美食”走红的美食博主小满,在一场恶意的商业构陷中被贴上“无良商家”的标签,遭遇了长达半年的网暴,最后在一场直播事故中,被情绪失控的黑粉泼洒的酒精点燃,半张脸留下了永久的烙印。
还有那位在后厨界被尊称为“刘叔”的老师傅,一手出神入化的刀工,却因为帕金森症早期的手抖,被自己服务了三十年的五星级酒店“体面”地劝退。
他们是“野火学院”迎来的第一批,也是唯一一批学员。
此刻,三人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口着名的歪灶前,眼神里混合着好奇、怀疑,以及一丝被深藏的、不愿承认的渴望。
厨房里,没有扑鼻的菜香,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苏晚星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开学第一课,你们不用做菜。”
三人同时抬起头,眼中的困惑更深了。来厨房,不做菜?
“你们只需点一把火。”苏晚星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哪怕,只烧一分钟。”
空气仿佛凝固了。
点火?
对于厨师而言,这是最基础的本能,但对于他们三人,却成了最遥远的禁忌。
阿青下意识地绞着手指,仿佛那不是点火,而是要点燃她内心深处的恐惧。
小满则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用围巾将自己裹得更紧,灶台的冰冷铁皮都让她感到一阵灼痛。
刘叔的双手插在口袋里,那无法控制的颤抖,似乎愈发明显了。
无人敢动。
苏晚星没有催促,她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向那口歪灶。
她拧开煤气阀,轻轻一按,幽蓝色的火苗“腾”地一下窜了起来,在寂静的厨房里发出一声轻响,像一声叹息。
火光映着她的侧脸,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眸子里,第一次跳跃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将一个老式打火机递到年纪最长的刘叔面前,声音放得很轻,却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进每个人的心里:“我替我妈烧过,现在,轮到你替你自己点。”
刘叔的身体猛地一震,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一层水汽。
他看着那跳动的火苗,又看看苏晚星,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野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利落地从旁边架起了三口大小一样的铁锅,锅底朝天,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
然后,他拿出三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分别用记号笔写下三个硕大的字:“怕”、“悔”、“等”,然后将它们一一贴在三口锅的锅底。
他不做任何示范,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众人,声音低沉而有力:“烧菜前,先把这三个字炒进油里。记住,焦了没关系,火知道,你们要甩掉它。”
话音刚落,那个叫阿青的甜点师,那个因为“怕”失败而再也无法创作的女孩,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第一个冲了上去。
她颤抖着揭下那个“怕”字,几乎是粗暴地将纸条揉成一团,狠狠地扔进了旁边早已烧热的油锅里!
“刺啦——”
一声剧烈的爆响!
滚烫的热油四溅,纸条在瞬间被吞噬、焦黑、蜷缩,墨色的“怕”字扭曲着化为一缕青烟。
那声音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更像一声迟到已久的宣泄。
阿青捂着嘴,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释放。
这个动作仿佛一个开关。
小满死死地盯着那口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一把扯下写着“悔”字的纸条,用那只完好的手,决绝地抛入油中。
悔恨三年前没有更勇敢地为自己辩解,悔恨因为别人的恶意而惩罚自己。
油锅再次炸响,噼啪声中,仿佛有无数恶毒的言语在被烈火焚烧。
最后是刘叔,他蹒跚地走上前,沉默地撕下那个“等”字。
等一个奇迹,等手不再抖,等一个重返厨房的机会……他等得太久了。
他将纸条扔进锅里,这一次,他没有哭,只是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半生的重担。
厨房里,爆油声此起彼伏,像一场盛大的、献给过去的告别式。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流泪的小满突然掏出手机,她用一种破釜沉舟的语气说:“我要把这个直播出去。”她打开直播间,甚至来不及想一个华丽的标题,只凭直觉打下了五个字:《野火不挑柴》。
直播间刚开,零星的观众涌了进来,弹幕上满是质疑。
“搞什么?行为艺术?”
“新的剧本?消费残疾人博取同情?”
“又是作秀,取关了。”
然而,当镜头对准了小满自己,当她解开围巾,露出那张被烧伤的、疤痕交错的脸,颤抖着伸出手,第一次亲手点燃自己面前的灶火时,整个直播间都安静了。
火苗升起的那一刻,小满泪流满面,她对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敢靠近火。”
一秒钟的死寂之后,弹幕疯了。
屏幕瞬间被无数个“点火”的表情和图标刷满,密密麻麻,像一片瞬间燃起的数字荒原。
平台的服务器似乎都感受到了这股热浪,竟然自发地在直播间上方生成了一个“火苗进度条”,并标注:每新增一万次互动,野火学院将代为向残障厨师支持项目捐赠一口专业灶具。
仪式接近尾声,苏晚星从怀中取出一块洗得发白的抹布,上面用最朴拙的针脚,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灶台。
那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她将抹布轻轻铺在冰冷的操作台上,仿佛在安放一个神圣的灵魂。
她转向陆野,轻声说:“你说火要干净,可我觉得——脏火也能照亮人。”
随即,她面向所有人,也面向直播间里数以万计的观众,郑重宣布:“从今天起,‘野食’餐厅,每月最后一夜,定为‘暗灶夜’。那一夜,我们不营业,只接待那些不敢见光的人。他们想烧什么,我们帮他们控火。”
陆野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比灶火更明亮的星光,良久,他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那我重新练手。这一次,不为奖杯,只为稳住别人的火。”
当夜,城市已经沉入深眠。
“火种对话档案库”的后台,一条新的匿名提交记录悄然生成,编号003:【未知 vs 世界,议题:我还配拥有热气腾腾的人生吗?】
系统按照关键词,自动将其归类为“待回应”。
几分钟后,苏晚星登录了管理员账号。
她没有在回复框里填写任何文字答案,而是上传了一段刚刚录制的短视频。
视频里,在那口歪灶前,她与陆野并肩而立。
两人同时划亮手中的打火机,在火光交汇、映亮彼此眼眸的刹那,镜头定格。
一行字幕缓缓浮现:
“配。因为野火,从不问资格——只问,你敢不敢烧。”
镜头缓缓拉远,越过厨房的窗户,投向广阔的城市夜空。
在这片深蓝色的幕布下,无数个家庭的窗口,正次第亮起温暖的、属于灶火的光芒。
一点,两点,一片……宛若星火燎原。
直播已经结束,但那个小小的直播间后台,数据流却像一条被唤醒的巨龙,仍在无声地翻涌。
观看人次、点赞、评论、分享……每一个数字都在以几何级数疯狂暴涨,汇聚成一股沉默而庞大的能量。
在这片数据的海洋深处,某种算法被悄然触发,它开始自动抓取、分析视频中情绪浓度最高的片段,将那些眼泪、火焰与宣言,切割成一个个独立存在的、更具冲击力的碎片。
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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