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骤然狂暴。
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像无数冰冷的石子,狠狠砸在京都后院那十口摇摇欲坠的土灶上。
火焰在风中扭曲、挣扎,发出不甘的嘶吼,每一次明灭都牵动着直播间里数万人的心。
陆野却像一尊磐石,任凭风雨抽打,身形纹丝不动。
他拒绝了团队递来的防风罩,眼神里是近乎偏执的狂热:“火要见风,才知道自己有多野。”
他的手仿佛长了眼睛,随着风势的每一次变幻而起舞。
风强一分,他便多添一分力,让锅铲与铁锅的碰撞声压过风声;风弱一瞬,他便收回半分劲,让火焰温柔地舔舐锅底。
从第一道菜“雪顶寒烟”的慢火轻焙,到第五道“焦皮豆腐”的烈火爆炒,没有温度计,没有计时器,全凭他对风声的聆听,对火苗跳动的感知,那是一种与自然共振的原始直觉。
“这风刮得,比我前公司老板骂人还狠!”苏晚星穿着雨衣,半蹲在主灶旁,一边奋力操控着简陋的铁皮风帘,一边还有心思开玩笑。
但她的身体却不着痕迹地微微前倾,用自己并不宽厚的后背,为灶膛挡住了最湍急的一股气流。
就是这细微的遮挡,让那团挣扎的火苗,始终能死死贴住锅底,将热量源源不断地送入食材。
远在后方指挥车里的小满,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断崖式下跌的在线人数,心沉到了谷底。
“陆哥,平台突然给我们限流了!”耳机里传来她急促的声音,“数据模型显示,有外部压力介入,我们的推荐位全被撤了!”
“启动b计划。”陆野头也没回,声音冷静得像淬了冰。
“收到!”小满深吸一口气,双手在键盘上化作残影。
下一秒,直播间的画面被一张静态海报取代,但声音却陡然变得清晰无比。
那是一场声音的盛宴。
陆野手中那把跟了他十年的菜刀,切在水嫩豆腐上时,那一声清脆利落的“嗒”,仿佛能斩断一切烦恼。
熬制糖色时,油与糖在高温下爆开的“噼啪”声,密集而富有节奏,像一曲激昂的战歌。
每一道菜的烹饪声都被小满精准地捕捉、放大,剪辑成一段段极致舒适的ASmR合集,配上极具画面感的文字解说,通过音频平台和各大社交媒体疯狂推送。
“卧槽!听得我口水流了一地!”
“这炒菜的声音也太治愈了吧?我焦虑症都快好了!”
“不行了,我听着听着,自己也开了火煮面。这声音有毒!”
音频平台的热度如同病毒般扩散,无数被声音吸引来的听众,又如潮水般涌回视频直播间,用铺天盖地的弹幕质问平台为何限流。
巨大的舆论压力下,不到十分钟,被撤掉的推荐位又悄然恢复,直播间的在线人数以更恐怖的速度反弹飙升。
风雨没有停歇的意思,第七道菜“无根汤”的烹饪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
这道汤需要用文火恒温慢炖整整三个小时,对燃料的持续性和稳定性要求极高。
然而,连绵的暴雨早已将备用的木柴尽数打湿。
“我去想办法!”阿青二话不说,抓起一件雨衣就冲进了雨幕里。
他跑遍了周边的村落,终于敲开一户农家的门,用高价借来了一堆码在屋檐下、相对干燥的柴火。
可当他气喘吁吁地抱回柴火时,所有人的心又是一凉——这些柴只是表面干爽,内里依然饱含着潮气,根本无法支撑长时间的稳定燃烧。
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
就在这时,阿青看着院子里那十口土灶,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
他猛地将湿柴堆分开,围着三口空置的小灶垒成一个环形,然后点燃小灶,用它们微弱的火苗去预烘烤环绕的湿柴。
一时间,水汽蒸腾,发出“滋滋”的声响。
几分钟后,他夹起一块被初步烘干的木柴,稳稳地投入主灶之中。
主灶的火焰猛地一窜,燃烧得前所未有的旺盛而平稳。
一直紧绷着脸的陆野,看到这一幕,嘴角竟缓缓向上咧开,第一次在镜头前,毫无遮掩地笑出了声。
他转头看向阿青,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这招,是我十七岁在码头偷煤时,跟一个老伙夫偷学的。”
苏晚星的眼睛瞬间亮了,立刻对身边的助理小舟低语:“快!截取这段,文案就写——野火厨房秘籍No.1:湿柴也能烧出干火。”
风雨中最艰难的时刻过去了。
当第九道菜“反手扣碗”准备出锅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道菜的精髓在于脱模的瞬间,要做到汤汁一滴不洒,形态完美无缺。
陆野深吸一口气,用那只曾受过重伤的左手,稳稳托住滚烫的碗底。
然而,就在他发力的瞬间,那只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失败了?
直播间里一片惊呼。
陆野的动作停顿了,仅仅一秒。
他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试图掩饰,而是当着所有镜头的面,极为自然地将碗交到了右手,然后用那只刚刚颤抖过的左手,以一个复健动作般缓慢而坚定的姿势,完成了最后的脱模。
“哗啦——”
菜品完美地倒扣在盘中,但一滴金色的汤汁,终究还是从碗沿洒了出来,在白色的瓷盘上留下了一道刺眼的痕迹。
他没有去擦拭,也没有做任何补救。
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滴汤汁,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说道:“这一滴,敬所有没端稳的碗。”
全场评审一片死寂。
录像师却仿佛被触动了什么,鬼使神差地将镜头对着那个“失误”的特写,多停留了整整十秒。
后来小满分析录像时才发现,这段被所有人视为瑕疵的片段,恰恰是评审团在休息时,反复回看和讨论最久的一段。
当最后一道“归灶饭”端上桌时,肆虐了一整夜的狂风,竟奇迹般地骤然平息。
厚重的乌云被撕开一道口子,清冷的月光穿透云层,洒在这片被风雨蹂躏得一片泥泞的院落里。
陆野拿起饭勺,从主灶的灶膛里,舀起最后一勺燃烧殆尽、尚有余温的老灶灰,轻轻拌入饭中。
他盛起一碗,高高举起,敬天,敬地,敬这不屈的火焰。
苏晚星缓缓举起手机,镜头没有对准那道看似平凡的米饭,而是缓缓扫过院子里每一个人——那些在泥泞中冻得瑟瑟发抖,却依旧眼神明亮、坚守岗位的学员;扫过直播屏幕上,那些隔着千万里,却激动得泪流满面的观众;扫过那一片刷满了“我也在做饭”、“加油”、“我们与你同在”的弹幕。
她的声音很轻,却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网络:“这顿饭,不为过审,为告诉所有人——再大的风,也吹不灭想活着的人。”
镜头缓缓拉远,雨夜之中,那十口土灶里的余火连成一片,在湿润的土地上跳动着,如同黑夜里永不熄灭的星辰。
就在直播信号切断的最后一刻,小满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弹出一条加密信息,发信人是她在米其林总部的线人。
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话。
“评审委员会紧急召回了所有评委,要求加看一遍你们的全程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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