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冬的第一场细雪悄然覆盖了北京城的琉璃瓦时，一股不同于往年节前采办的热潮，在帝国的都城悄然涌动。这热潮的源头，并非来自某家新开的商铺或稀奇的货品，而是来自那座新近挂牌、戒备森严的“宝源局”，以及从中源源不断运出的一种崭新、亮眼、带着金属特有沉甸感的小小圆片——崇祯银元。
在徐光启的亲自督导和格物院工匠们严格按照宋应星制定的“标准”日夜赶工下，第一批数量可观的银元终于铸造完成。这些银元大小、厚薄、重量完全一致，边缘带着精细的防磨刻纹，正面是苍劲有力的“大明崇祯通宝”字样，背面则是腾跃的龙纹和清晰的“壹圆”面值。其做工之精良，图案之精美，远超市面上流通的任何一种银锭或碎银，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柔和而纯净的银光。
朱由检对此极为重视，亲自下旨，这批银元将首先用于两项开支：其一，发放京营官兵及新军全体将士的当月饷银；其二，用于支付朝廷向民间采购部分物资的款项。他要让这新币，首先在最需要稳定军心和展示朝廷信用的领域流通起来。
这一日，西苑新军大营内，气氛格外不同。虽值操练间隙，但士兵们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休息，而是排着整齐的队列，目光热切地望向那设在校场一角的临时饷台。台上，军需官面前摆放着数个沉重的木箱，里面正是刚刚由户部官吏和宫内宦官共同押运而来的、簇新的崇祯银元。
“第一司，第一哨，上前领饷！”军需官拿着名册，高声唱名。
士兵们依次上前，核对姓名、按捺手印，然后从军需官手中接过一个小巧的、沉甸甸的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五枚亮闪闪的银元！
“嘿！真漂亮！”
“这分量，足色！”
“你看这龙，跟活的一样！”
低声的惊叹和议论在队列中蔓延。许多士兵是生平第一次拿到如此规整、精美的银钱。以往发放饷银，多是成色不一的碎银，甚至有时是不断贬值的宝钞，军官层层克扣、火耗折色更是常事，到手往往缩水大半。而如今，这银元分量十足，图案精美，更重要的是，它代表着皇帝和朝廷的直接恩赏，意义非同一般。
小旗官赵胜掂量着手中那五枚银元，心中踏实。他盘算着，留下一枚自用，其余四枚托人捎回老家，足够父母和弟妹过上一个肥年，或许还能余钱修补一下漏雨的屋顶。他小心地将银元收好，对身旁依旧兴奋地摩挲着银元的李狗儿低声道：“收好了，这是陛下给咱们的体面！别丢了！”
“哎！小旗官，我省得！”李狗儿连忙将银元贴身藏好，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内几家被选定为朝廷供应军服、皮革、药材的商铺，也迎来了手持新式银元结算的户部采买官员。
“王掌柜，这是本月采购五百件棉甲的款项，共银元八百枚，请验看。”户部官员将一个沉甸甸的木匣推到一个绸缎庄掌柜面前。
那王掌柜起初还有些疑虑，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枚银元，先是掂了掂分量，又对着光亮处仔细查看成色、边缘齿纹，还用指甲轻轻弹了一下，放在耳边倾听那悠长的余音。他的脸色从谨慎逐渐变为惊讶，最后堆满了笑容：“足色！真是足色好银！做工更是没得说！官爷，这……这便是市面上传的‘崇祯银元’？果然名不虚传！”
他痛快地收了银元，立刻吩咐伙计：“去，把咱们库房里那批压箱底的苏松好棉布拿出来，给军爷们裁制冬衣，万万不可怠慢！” 实打实的、成色重量皆有保障的银元，比以往那些需要反复验看、折算的杂色银锭和碎银，更让他放心，也更有动力提供好货。
很快，一些拿到银元饷银的士兵和收到银元货款的商家，开始尝试用这种新钱在市面上购买物品。起初，许多小商贩并不认识这种新钱，不敢收。
“客官，这……这是什么钱？小的没见过，不敢收啊……”一个卖炊饼的老汉，看着士兵递过来的亮晶晶的银元，连连摆手。
那士兵有些着急：“老伯，这是朝廷新铸的银元，足色七钱二分，比你的碎银好使得多！”
正当僵持时，旁边一个有些见识的布商凑过来看了看，肯定道：“老王头，收下吧！这是宝源局新出的官银，没错！你看这龙纹，这齿边，做不得假！比咱们平时收的那些杂银强百倍！”
有了人作保，老汉才半信半疑地收下，反复看了又看。
然而，随着使用银元的人越来越多，其优点迅速显现出来。无需称重，无需验色，计算方便，易于携带，而且做工精美，难以仿制。很快，北京城的市井间便开始流传“宁要崇祯一块圆，不要杂银三两三”的说法。许多商铺甚至开始挂出“欢迎银元”的牌子，愿意给使用银元的顾客些许优惠。
这股新风自然也吹到了达官贵人的圈子里。一些勋贵和官员在把玩过这精美的银元后，也对其爱不释手，开始用它们作为赏赐或彼此间小额馈赠的礼品，认为其既体面又保值。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那些长期依靠熔铸杂银、私铸劣钱牟利的钱庄和地下匠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银元的标准化和防伪特性，极大地压缩了他们的操作空间。一些与旧钱利益捆绑深厚的官员，也在私下非议，认为朝廷此举是与民争利，扰乱了“市场”。
在一处隐秘的宅院内，几位背景复杂的商人正聚在一起，其中一人拿着一枚银元，脸色阴沉。
“朝廷这是要断咱们的财路啊！这银元一出，谁还来咱们这儿兑银子？”
“听说宝源局规矩极严，用料十足，想仿造……难如登天！”
“哼，光靠京城这点用处，还成不了气候。关键是看它能不能推行到全国，特别是江南……那里才是银钱流转的根本之地！”
尽管有暗流抵触，但崇祯银元以其无可辩驳的优良品质和官方信用的背书，在京城及其周边，成功地迈出了流通的第一步。它像一颗投入金融死水的石子，虽然尚未激起滔天巨浪，但那不断扩大的涟漪，已经开始搅动旧有的货币格局，为大明未来财政和经济的集中与统一，悄然铺下了一块坚实的基石。
乾清宫内，朱由检听着毕自严关于银元初步流通情况的奏报，微微颔首。
“开局不错。接下来，要加快铸造速度，逐步在京畿官吏俸禄、各地税银折色中推广。告诉徐先生和宝源局，质量是关键，绝不能为求数量而降低成色标准。”
“臣明白。”毕自严躬身应道，他仿佛已经看到，一条由这小小银元铺就的、通往财政集权与国家富强的道路，正在脚下缓缓延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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