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瞳”小队带回的情报,在雾隐谷核心层引发了一场无声的地震。那些模糊的照片、潦草的字迹、以及那个反复出现的盾形闪电符号,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阿克琉斯之盾”不仅来了,而且他们在做的事情,远比单纯的军事存在或侦察更加诡异和深远。
“样本采集”、“环境适应性测试”、“第7号协议”……这些术语指向的,可能是生物研究、环境改造,甚至是某种更不可告人的实验。他们选择金三角这片法外之地、生态复杂区域建立前进基地,绝不仅仅是出于军事考量。
陈野、老刀、苏清月、阿南和林薇五人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连夜分析了所有情报。
“他们的基地选址很有讲究。”阿南调出地形图,指着那个山谷,“三面环山,只有一条险路可以进出,易守难攻。靠近水源,但更重要的是,这里处于几个不同生态区的过渡带,生物多样性极高。如果真的是在进行某种‘环境’或‘生物’相关的测试,这里确实是理想的‘实验室’。”
“他们的装备和人员素质,远超我们之前遇到的任何对手。”苏清月补充道,她眼中还带着未褪尽的疲惫,但汇报条理清晰,“纪律严明,设施完备,有空中补给能力。更关键的是,他们似乎有一套完整的、独立于当地体系的运作流程。我们看到的那个特殊方舱,还有进出人员的防护服……我怀疑他们可能在处理或研究有潜在危险性的物质。”
老刀敲了敲烟斗,脸色阴沉:“颂猜当年就和一些境外势力搞过毒气之类的东西,差点酿成大祸。现在来的这帮人,规模、专业度和技术含量,比颂猜那种土法上马要危险百倍。他们和金三角过往的任何势力都不同,目的可能也完全不同。不是为了毒品利润,不是为了地盘……他们图谋的,可能是更‘高级’的东西。”
陈野沉默地听着,手指在地图上那个代表敌方基地的红点周围无意识地划着圈。外部压力骤然升级,而且是完全陌生、难以估量深浅的强敌。在这种情况下,内部的稳固和团结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根毒刺,从雾隐谷内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悄然刺出。
事情发生在“锐瞳”小队返回后的第四天。
一支由八名队员组成的巡逻兼补给小队,按照计划前往东南方向距离雾隐谷约三十公里的一处前哨站,运送一批药品、电池和替换零件,并轮换驻守人员。这条路线已经运行了数月,相对安全,沿途有两个民兵哨点可以提供支援。
小队由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石砫”带领,于清晨出发。按照正常行程,他们应该在当天傍晚抵达前哨站,次日中午返回。
但到了第二天下午,前哨站发来例行通讯询问时,才惊觉小队并未按时抵达。随即,沿途的两个民兵哨点也报告,并未看到小队经过。
一支八人的、携带通讯设备的熟练小队,在相对熟悉的线路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陈野接到报告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升起。他立刻命令老刀启动应急情报网络,同时派出了由阿南临时带领的、包括两名“锐瞳”队员在内的快速反应小组,沿着预定路线进行搜索和追踪。
搜索过程异常顺利,顺利得让人心头发毛。在距离雾隐谷约十五公里的一处山谷拐弯处,他们找到了第一处痕迹——散落的弹壳,不止一种制式。有他们自己使用的5.8mm弹壳,也有大量7.62mm和少量的5.56mm弹壳。地面有激烈交火的痕迹,血迹斑斑,但诡异的是,没有发现任何一具尸体,无论是自己人的还是敌人的。
阿南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弹壳和地面痕迹,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是遭遇战,是伏击。”他声音干涩,“对方提前占据了两侧制高点,形成了交叉火力。我们的人在这里被完全压制了。”
他们继续向前搜索,在更前方的一片林间空地,发现了更多触目惊心的痕迹:爆炸坑,被烧毁的背包残骸,大量血迹,甚至还有一条被炸断的、穿着“自由阵线”制式军裤的腿。现场有车辆碾压和多人拖拽的痕迹,通向山林深处。
“他们把伤员和……尸体都带走了。”一名“锐瞳”队员声音发颤。
阿南强迫自己冷静,利用携带的设备对现场进行细致勘查。在一处被翻动过的泥土里,他找到了一枚埋在浅层的、染血的士兵铭牌——属于小队里一名叫“山猫”的年轻队员。铭牌背面,用极其细微的划痕,刻了两个歪斜的字:“有鬼”。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了阿南的脑海。
快速反应小组扩大搜索范围,最终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山洞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队长石砫。他身中三枪,失血过多,但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和对地形的熟悉,躲过了追杀和后续的搜捕。
被救回雾隐谷,经过苏清月全力抢救,石砫在鬼门关前挣扎了十几个小时后,终于恢复了片刻的清醒。他用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向守在一旁的陈野和老刀,吐露了噩梦般的经历:
“……路线……时间……都被摸透了……他们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到哪个拐弯……火力布置……是针对我们队形弱点来的……我们中间……有眼睛……”
说完这几个字,石砫再次陷入昏迷。
“有眼睛。”陈野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神冷得吓人。结合“山猫”铭牌上刻的“有鬼”,真相已经呼之欲出——这次完美的伏击,源于情报的泄露。敌人不仅知道小队的路线和行程,甚至可能知道小队的人员构成、装备情况和战术习惯。
雾隐谷内部,出了叛徒。而且这个叛徒,能够接触到相当级别的行动信息。
整个基地瞬间被一种猜疑和愤怒的阴云笼罩。人人自危,彼此间的目光都带上了审视。刚刚因为北方强敌而紧绷的弦,此刻又加上了内部背叛的沉重压力,几乎要绷断。
陈野立刻下令封锁消息,对外宣称小队遭遇了不明身份的大股土匪袭击,正在搜救。同时,内部启动最高级别的保密调查,由老刀亲自负责,阿南和林薇提供技术支持,苏清月协助进行人员心理和背景侧写,陈野自己则坐镇中枢。
调查先从有可能接触到这次巡逻补给任务信息的人员开始。名单不长,包括作战计划室的三个参谋、通讯室的当值人员、后勤仓库的管理员,以及核心决策圈的几人。每个人都接受了单独且严密的问询。
阿南和林薇则开始回溯过去一周内所有的通讯记录、人员出入记录、以及基地内部网络的访问日志。任何异常的数据包、非常规的对外通讯尝试、乃至某个终端在非工作时间的启动记录,都被仔细筛查。
进展比预想的要快。林薇在梳理通讯记录时发现,在巡逻小队出发前一天的深夜,基地对外加密通讯频道曾有过一次极短暂的、未记录在案的信号溢出。信号强度很弱,指向东北方向,持续时间不到两秒,混杂在正常的背景噪声中,几乎无法察觉。
“有人用我们不知道的方式,在那一瞬间尝试对外发送信号。”林薇指着频谱图上一个细微的凸起,“虽然没抓到具体内容,但时间和方向都很可疑。”
几乎是同时,老刀安排在基地外围暗哨的一个心腹报告,曾在前天夜里,隐约看到后勤仓库方向有人影短暂出现在警戒区边缘,但很快消失,当时以为是错觉或动物。
线索开始向后勤仓库集中。
后勤仓库管理员名叫吴昆,三十五岁,滇边人,是最早一批跟随陈野从国内出来的老兄弟之一。为人老实勤恳,有点小贪杯,但从未出过大错。他的弟弟在早年一次与“蝰蛇”的冲突中为掩护队伍撤退而牺牲,陈野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将相对安全但重要的后勤工作交给他。
会是吴昆吗?几乎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难以置信。
但调查必须继续。阿南在获得陈野授权后,对仓库区域进行了秘密的技术侦查。在仓库后面堆放废旧物资的棚子里,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他借助仪器,发现了一个浅埋的、用防水布包裹的塑料盒。盒子里是一台经过改装的小功率卫星电话,型号特殊,不是基地的制式装备,更不是“黑箭”或“钢脊”常见的类型。
而这台电话最后的使用时间,正是巡逻小队出发前夜。
铁证如山。
当老刀带着人,在仓库里将正在清点物资的吴昆控制住时,这个平时有些佝偻的汉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挣扎,也没有辩解,只是颓然地低下了头。
在陈野那间气氛压抑的指挥所里,面对沉默的核心成员们,吴昆交代了一切。
大约一个半月前,他一次偷偷去附近镇子买酒喝时,被一个自称“旧识”的人拦住。那人是他多年前在滇边跑小买卖时认识的,如今似乎“发了财”。几杯酒下肚,对方开始套话,询问雾隐谷的情况,吴昆起初还保持警惕,但对方出手阔绰,不断用他老家年迈多病的父母和正在上学需要钱的儿子说事,软硬兼施。最终,在对方拍出的一摞摞美钞和“只需要偶尔提供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的保证下,吴昆的防线崩溃了。
他提供了一些最初级的、关于基地人数、大致防御的信息。对方很满意,给了他更多钱,并要求他“深入”一些。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旧识”背后是“蝰蛇”的残余情报网络,而“蝰蛇”残余又似乎与北边新来的势力搭上了线。他骑虎难下,越陷越深。那台卫星电话,就是对方后来提供给他用于传递紧急信息的。
“这次巡逻队的信息……他们逼我的……”吴昆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他们说这是最后一次,做完就放了我,给我一笔钱让我远走高飞……我弟弟死了,我家里老小需要钱……陈队,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死去的弟兄……”
陈野看着他,这个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却成了害死其他兄弟的叛徒。他心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悲哀和撕裂般的痛楚。石砫还在昏迷,“山猫”和其他六名队员尸骨未寒。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陈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吴昆报了一个数字,确实是一笔足以让人铤而走险的巨款。
“你弟弟当年牺牲的时候,”陈野慢慢地说,“是为了掩护包括你在内的兄弟们撤退。他换来的,就是你今天的背叛吗?”
吴昆浑身剧震,瘫倒在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该如何处置?按照雾隐谷最初立下的、也是这片土地通行的铁律:叛徒,唯一的下场就是死。而且必须公开处决,以儆效尤。
但吴昆是老兄弟,有过功劳,他的弟弟更是烈士。他的背叛有被胁迫的成分,也有家庭困境的无奈。杀,能震慑人心,但也可能寒了一部分老兄弟的心;不杀,规矩废弛,后患无穷,尤其是在强敌环伺的当下。
苏清月看着陈野紧绷的侧脸,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老刀沉默地抽着烟斗,阿南和林薇则低着头。这个决定,只能由陈野来做。
最终,陈野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所有人,看着外面训练场上那些对此还一无所知、正在努力训练的队员们。
“规矩就是规矩。”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铁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今天因为情有可原饶过一个吴昆,明天就可能因为别的理由放过第二个、第三个。到时候,我们拿什么来保证睡在你身边的兄弟,不会把枪口对准你?拿什么来告慰石砫、‘山猫’和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弟兄?”
他转过身,眼神已经恢复了磐石般的坚硬和冰冷:“老刀,准备一下。明天清晨,在全体战斗人员面前,执行纪律。让他……走得体面点。事后,以战损的名义,给他家里寄一笔抚恤金,钱从我的份额里出。但原因,永远不准透露。”
命令已下。是作为领袖的冷酷,也是不得不为的决断。
次日黎明,天色灰蒙。所有战斗人员被集合在谷地中央的空场上,气氛肃杀。他们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受到那股沉重的压力。
吴昆被带上来,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旧军装,脸色灰败,但眼神似乎平静了一些。陈野没有让其他人动手,他亲自走了过去。
没有长篇大论的宣判,陈野只是看着吴昆,缓缓举起了手枪。吴昆闭上了眼睛,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谢谢”,又或者是“对不起”。
枪声在寂静的谷地中响起,短暂而清脆,惊起远处林间一群飞鸟。
尸体被迅速抬走,地上浅浅的血迹被沙土覆盖。陈野站在所有人面前,目光扫过一张张或震惊、或悲愤、或了然的脸。
“你们都看到了。”他的声音在晨风中传开,清晰而坚定,“这就是背叛的下场。不管什么理由,不管过去有什么功劳。雾隐谷能活到今天,靠的是兄弟之间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信任。这根柱子要是塌了,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北边来了新的狼,比以前的更凶、更狡猾。他们想挑拨我们,想从内部瓦解我们。今天这一枪,是打给死了的兄弟一个交代,也是打给所有还活着的人一个警醒。把你们那些小心思、小算盘都给我收起来。从今往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一旦发现谁起了二心,我陈野第一个饶不了他!”
话语掷地有声,带着血腥味,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队伍沉默着,但一种更加凝聚、更加肃穆的气氛,在无声中弥漫开来。猜疑的阴云被这残酷而果断的一枪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清醒的认知和更加坚定的归属感。
处理完后续,陈野独自一人回到指挥所,关上了门。他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开枪的那只手,很久没有动。
苏清月轻轻推门进来,将一杯热水放在他手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在一旁。
“清月,”良久,陈野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这条路,是不是越走,心就要变得越硬?”
苏清月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缓缓道:“不是心变硬,是责任变重了。你要守护的东西越多,需要做出的艰难抉择就越多。今天你不开枪,明天可能就会有更多兄弟因为背叛而死去。慈不掌兵,义不理财……在这里,是一样的道理。”
陈野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苏清月是对的。叛徒之殇,痛彻心扉,但这剂猛药,必须咽下。唯有如此,雾隐谷才能在内外交困中,保持住最核心的战斗力——纯洁与团结。
只是这份清醒的代价,太过沉重。
喜欢金三角残阳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金三角残阳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