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中心的灯光调得很低,屏幕上还停留在姆瓦部落村民跪拜祈祷的画面,单调的吟唱声仿佛还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叶晴将一份厚厚的档案放在陈序面前,封面印着 “坎塔拉社会抗逆性分析(2018-2025)”,纸张边缘被反复翻阅得有些毛边。
“我翻了过去七年的资料,” 叶晴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打破了死寂,“在《救赎之光》降临前,坎塔拉虽然饱受灰烬病折磨,但从未像现在这样不堪一击。”
陈序没有抬头,他的目光依旧黏在屏幕上,村民们虔诚而麻木的脸庞,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眼底。
“你看这里,” 叶晴翻开档案,指着其中一页的案例记录,“2020 年,坎塔拉遭遇蝗灾,粮食减产 40%。当时‘生命方舟’牵头,联合三个部落的村民,组建了临时抗蝗队 —— 年轻人力所能及地捕杀蝗虫,老人指导大家用草木灰制作驱虫剂,妇女们统一晾晒储备粮,甚至孩子们都在帮忙捡拾蝗卵。虽然最终还是有家庭挨饿,但没有一个部落出现断粮危机,更没有人放弃行动,只靠祈祷度日。”
她又翻过几页,调出一组对比数据:“2022 年旱灾,比现在的灾情轻不了多少。当时各个部落自发组织了‘水源共享联盟’,距离河流近的部落,用祖辈传下来的陶管,将水引到缺水的村庄;擅长挖掘的村民,带领大家在山坳处挖集水坑,收集晨露和少量降雨;‘生命方舟’还协调国际援助,将物资精准分配到最需要的家庭。那场旱灾持续了两个月,坎塔拉挺过来了,甚至还总结出了三种新的节水灌溉方法。”
叶晴的手指停在 “2025 年” 这一栏,后面是大片空白,只标注着 “旱灾持续中,社会应对能力归零”。
“你发现了吗?”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序,“灰烬病就像一场长期存在的慢性炎症,虽然痛苦,却在无形中锤炼了坎塔拉的‘社会免疫系统’—— 他们学会了互助,学会了在苦难中寻找方法,学会了团结起来对抗危机。这种抗逆性,不是天生的,是在一次次与灰烬病的抗争中,一点点积累、沉淀下来的。”
“而《救赎之光》,” 叶晴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沉重,“就像一场过于激进的手术,不仅切除了‘炎症’本身,还彻底剥离了这个社会的‘免疫核心’。你以为你治愈了他们的痛苦,却没想到,那些让他们痛苦的威胁,恰恰是维系社会韧性的根基。”
陈序的身体微微一震,终于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痛苦与茫然。
“你还记得‘生命方舟’吗?” 叶晴继续说道,“它最初成立的目的,是对抗灰烬病。但随着发展,它逐渐变成了一个凝聚社会力量、应对各种危机的平台 —— 蝗灾、旱灾、贫困,只要有困难,它就能快速动员起来。灰烬病是它的诞生根基,也是整个社会互助网络的纽带。当这个根基消失,‘生命方舟’解散,整个社会的互助网络也随之崩塌。”
她拿起另一份报告,上面是对坎塔拉中老年人的访谈记录:“很多老人都说,以前怕孩子得灰烬病,会拼命教他们生存技能 —— 怎么找水源、怎么储存粮食、怎么和邻居互相帮衬。那些技能,不只是为了对抗疾病,更是为了应对生活中所有可能出现的危机。可现在,孩子们从小就知道,生病有神迹,缺水有神迹,所有困难都有神迹解决,谁还会去学那些‘没用’的技能?谁还会去培养应对逆境的勇气?”
叶晴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这场灾难的本质:“苦难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折磨。它像一块磨刀石,能磨出人的韧性,磨出社会的凝聚力。坎塔拉的人们,以前是在与灰烬病的抗争中,学会了如何活下去;而现在,你把这块磨刀石拿走了,他们的韧性、他们的互助精神、他们的生存智慧,都失去了赖以存在的土壤,慢慢枯萎、消亡。”
“就像一个人,如果从小就生活在无菌环境里,没有接触过任何病菌,他的免疫系统会极度脆弱,一旦遇到轻微的感染,就可能危及生命。” 叶晴的比喻直击人心,“坎塔拉现在就是这样。你用神迹为他们打造了一个‘无菌温室’,让他们远离了灰烬病的痛苦,却也让他们失去了对抗所有危机的‘免疫能力’。现在一场旱灾袭来,他们就彻底垮了 —— 因为他们的社会免疫系统,已经被你亲手移除了。”
陈序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曾经 “生命方舟” 成员们忙碌的身影,老人们教孩子制作陶管的场景,部落村民们联合抗蝗的默契…… 这些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终于明白,自己犯下的最大错误,不是使用了能力,而是偏执地认为 “痛苦必须被彻底剥离”。他以为纯粹的安康就是救赎,却忘了,真正的救赎,是让人拥有在苦难中前行的力量;真正的完美,不是没有痛苦,而是在痛苦中锤炼出的坚韧与团结。
“所以…… 这场旱灾,不是偶然的危机,” 陈序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是我亲手摧毁了他们应对危机的能力,才让这场旱灾变成了灭顶之灾。”
叶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数据中心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屏幕上村民们的吟唱声,还在不知疲倦地回荡,像是在为这个失去抗逆性的社会,唱着最后的挽歌。
陈序睁开眼,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他看着屏幕上皲裂的土地、麻木的人群,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他以为自己是救赎者,却没想到,自己竟是那个亲手熄灭了坎塔拉生存希望的罪人。
抗逆性的消亡,比任何自然灾害都更加致命。它意味着,即使这场旱灾过去,坎塔拉也再也回不去了 —— 那个在苦难中坚韧不拔、团结互助的社会,已经彻底消失在神迹的光芒里,再也无法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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