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环节,信任背摔!”拓展训练的教练中气十足地喊道,声音在山谷间的空地上回荡。
昭阳的心跳漏了一拍。信任背摔——一个人站在近两米的高台上,背对着团队,直挺挺地倒下去,由下面的队友用手臂搭成“人床”接住。这个项目,她很多年前在大学时经历过一次,那时她硬着头皮上去,倒下去的瞬间,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被接住后,虽然安全无恙,但那种失控的恐惧和事后被评价“不够放松”的尴尬,记忆犹新。
同事们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互相鼓劲。小林和其他几个年轻人跃跃欲试,脸上是混合着刺激和兴奋的光芒。赵琪总监站在一旁,表情是一贯的冷静自持,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环节。
昭阳感到熟悉的焦虑感开始在心口聚集,胃部微微抽搐。那个她戴了多年的“面具”开始自动运转,试图驱使她像过去一样,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不适,走上高台,努力做出“标准”而“勇敢”的样子,绝不能流露出丝毫胆怯,以免被人看轻,以免有损她“可靠领导者”的形象。
她几乎就要这样做了。
但就在她准备迈步的瞬间,内心那片经由长期修行得来的宁静深海,泛起了一个清晰的涟漪:为什么一定要“勇敢”?为什么不能害怕?
这个念头如此自然,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惯性思维的迷雾。她意识到,那个“必须优秀、必须得体、必须无所不能”的期望,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她内心根深蒂固的“我应该”。
她停下了脚步。
当教练的目光投向她,当团队成员也带着鼓励和期待看向她时,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加速的心跳,手心的微湿,以及喉咙口的发紧。她没有试图掩饰这些生理反应。
她抬起头,看向教练和同事们,脸上没有勉强挤出的勇敢笑容,而是带着一丝真实的、略显局促的表情,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教练,这个项目……我其实有点怕。”她顿了顿,像是在确认自己可以这样说,然后继续,“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做准备,或者……我可以在下面负责支撑,为大家加油。”
话音落下,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小林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赵琪也挑了一下眉,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几个平时对她有些敬畏的下属,眼神里也流露出诧异。
昭阳的心脏依然在快速跳动,但奇怪的是,在说出那句话、承认自己害怕之后,那种想要维持完美形象的巨大压力,反而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掉了。她不再需要耗费巨大的能量去支撑那个“勇敢”的假象。
教练率先反应过来,爽朗一笑:“没问题!尊重自己的感受很重要!害怕是正常的,你可以先观察,觉得准备好了再尝试,或者在下面做保护队员,同样是为团队做贡献!”
而更让她意外的是同事们的反应。
“昭阳姐,没关系的!我第一次也超怕的!”小林立刻喊道。
“对啊昭阳,你在下面帮我们看着,我们更放心!”另一个平时交流不多的男同事也开口说道。
“其实……我也有点紧张。”一个细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团队里另一个性格内向的女孩。
一种微妙的变化在团队中发生。因为她的“不完美”和“真实”,一种更松弛、更包容的氛围开始弥漫开来。原来,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害怕,在紧张。那个无形的、要求每个人都必须“表现良好”的紧绷绳索,似乎松动了。
她最终没有站上高台,而是在下面,和团队成员一起,用尽全力,稳稳地接住了每一个倒下来的同伴。当她看到小林倒下来时那信任的、闭着眼的模样,当她感受到手臂承受的重量和那份托举的责任感时,一种奇异的、扎实的连接感油然而生。这比她自己站上去,硬着头皮完成一个“完美”的背摔,感觉要真实和温暖得多。
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是才艺表演环节。
有人唱歌,有人讲笑话,有人跳起了搞怪的舞蹈。气氛热烈而欢乐。昭阳坐在人群里,享受着这种无需表演的轻松。但当起哄声偶然转向她时,那熟悉的紧张和窘迫又出现了——她从小就没有什么突出的才艺,唱歌跑调,跳舞同手同脚。
若是以前,她会拼命搜索脑海中任何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的“技能”,或者用得体而官方的理由推脱,维持一个“我只是不想表演,不是不会”的姿态。
但今天,那个刚刚卸下过一次的面具,似乎变得格外沉重,她不想再戴上了。
她站了起来,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走到中间的空地上,脸上带着坦诚的、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真的没什么才艺。”她摊了摊手,动作甚至有点笨拙,“唱歌会吓跑小鸟,跳舞像在做复健。要不,我给大家鞠个躬,感谢大家今天这么棒,也……谢谢大家刚才没让我摔着?”
她说着,真的认真地、带着些许滑稽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人群中静默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响亮、都真诚的笑声和掌声。那笑声里没有嘲讽,而是充满了善意的理解和被她的真实所触动的欢乐。
“昭阳姐,你太可爱了!”小林笑得前仰后合。
赵琪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摇了摇头,眼神里却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近乎……放松的东西。
昭阳直起身,看着大家笑得开怀的样子,脸上也在发烫,但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在。她不需要会唱歌跳舞,她只是做她自己,一个会害怕、会紧张、没有耀眼才艺的、真实的自己,反而获得了更真诚的接纳和笑声。
回程的大巴上,夕阳西下。
车厢里洋溢着疲惫而满足的气氛。昭阳靠窗坐着,感受着晚风拂面。小林凑过来,小声说:“昭阳姐,我觉得你今天……特别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是……更真实了,好像离我们更近了。”小林想了想,认真地说。
昭阳笑了笑,没有回答,心里却明白了。那份努力维持的、光鲜亮丽的“优秀”人设,像一道无形的墙,把她和别人隔开。而今天,当她亲手拆掉了这块砖,允许自己的不完美暴露在阳光下,她反而获得了真正的连接与亲近。
晚上,她在情绪日记上,画下了一个简单的人像,脸上那个精致却僵硬的面具正在缓缓滑落,露出底下带着羞涩却真实微笑的脸。
她写道:
“今天,我允许自己在人前害怕,允许自己笨拙,允许自己‘不会’。当我放下那个沉重的、名为‘优秀’的面具,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反而卸下了千斤重担,触摸到了久违的、作为‘人’本身的轻松与温度。真实,或许才是最有力量的连接。”
她写下这一章的感悟:
“当我们停止表演完美,才能真正开始体验完整。”
体验了卸下面具后的轻松与真实,昭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然而,一个更根本的疑问,也随之在她静下来的时刻,悄然浮现:如果那个努力维持的“优秀人设”只是面具,那么,卸下面具之后,这个会害怕、会笨拙、会感到轻松和温暖的,被称为“昭阳”的,又究竟是谁?
在宁静的独处中,昭阳开始向内探寻,反复追问:“正在思考的是谁?”“正在感受的是谁?”她试图找到一个坚实不变的“我”的实体,却发现,除了不断变化的念头、情绪和身体感受,那个所谓的“我”,似乎无处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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