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只余书桌上台灯一圈温暖的光晕。昭阳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结束了二十分钟的静坐。身体的躁动平息了,呼吸变得绵长,但一种奇特的悬置感,却在此刻清晰地浮现。
团队建设活动中,那个卸下“优秀”面具、会害怕、会笨拙的,是她。
工作中,那个冷静果断、带领团队的,是她。
面对父母时,那个混合着孝顺与叛逆、渴望理解又试图挣脱的,是她。
独自一人时,那个会感伤、会喜悦、会焦虑、会平静的,也是她。
这么多不同的面相,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昭阳”?那个始终不变的“我”的核心,到底在哪里?
这个念头一旦生起,便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她决定,就在此刻,尝试进行一次更深的探索,直接去询问这个最根本的问题。
她重新调整坐姿,闭上双眼,将注意力从外在声响收回到内在空间。她开始像一名严谨的侦探,在自己的身心领域里,搜寻那个名为“我”的实体。
第一个探查点:身体。
“这个身体是‘我’吗?”她仔细感受着:脚踝因白天活动带来的轻微酸胀,腹部随着呼吸的起伏,心脏在胸腔内有节奏的搏动,指尖触碰地毯的微凉质感……这些感觉清晰而具体,但它们时时刻刻都在变化。酸胀会消失,呼吸会停顿,心跳会变化,触感会转移。一个不断变化、终将衰朽的身体,能是那个坚固不变的“我”吗?似乎不能。
第二个探查点:情绪和感受。
“这些情绪是‘我’吗?”她回顾着:白天的轻松感还在心底残留着一丝暖意,此刻则是一种探索的宁静与细微的困惑。情绪如同天上的云,来了又走,瞬息万变。她可以观察它们,命名它们,甚至与它们对话,但她显然不是那些情绪本身。那么,情绪也不是“我”。
第三个探查点:念头和思想。
“这些纷飞的念头是‘我’吗?”她观察着脑海中自动浮现的思绪:关于明天工作的安排,对刚才探寻的分析,甚至包括此刻“这个念头是不是我?”的疑问本身……念头如同河流,一个接一个,永不停歇,无法掌控。她可以是念头的观察者,但显然不是那些生生灭灭的念头。念头也不是“我”。
第四个探查点:身份和角色。
“项目负责人”、“女儿”、“都市女性”、“读者”……这些是社会赋予她的标签,是她在关系网络中的坐标。它们有用,但它们是“我”吗?显然不是。脱去所有这些角色,应该还有一个更本质的存在。
她一层一层地追问,像剥洋葱一样,试图找到最里面的核心。
那么,是谁在思考这些问题?
——是“心”?是“大脑”?是“意识”?
她尝试去定位那个“思考者”。她发现,当她去寻找时,只能找到“思考”这个活动本身,而找不到一个独立的、实体的“思考者”。那个似乎存在的“我”,一旦被当作对象去寻找,就立刻消融了,只剩下纯粹的“知晓”或“觉察”本身。
是谁在感受这些情绪?
——同样,只能找到“感受”在发生,找不到一个固态的“感受者”。
她仿佛站在一个空旷的回音壁里,向着内心深处大声呼喊:“‘我’是谁?!”回应她的,只有念头流过的簌簌声,情绪升起的微澜,身体感受的此起彼伏,以及那份广阔、宁静、无声的“知晓”。
那个她过去三十多年笃信不疑的、坚实的、名为“昭阳”的“我”,在此刻深入的探寻下,竟然像海市蜃楼般,变得虚幻起来。它似乎不是一个独立的实体,而更像一个由身体、感受、念头、记忆、社会关系等众多元素因缘和合而成的、暂时的、流动的聚合体。
一种深层的困惑,夹杂着一丝奇异的解脱感,在她心中蔓延。如果“我”并非一个坚固不变的堡垒,那么,那些基于“我”而产生的恐惧(害怕失去“我”所拥有的)、焦虑(担心“我”的未来)、自负与自卑(关于“我”是好是坏的评判),它们的根基又在哪里?
这个发现,没有带来恐惧,反而像卸下了一个她从未意识到自己一直背负着的、无比沉重的隐形枷锁。
第二天,她带着这种全新的、尚未完全消化理解的体验,来到花店。
老奶奶正在将不同品种的菊花混插在一个宽口陶瓶里。白的,黄的,紫的,形态各异,簇拥在一起,形成一幅和谐而生机勃勃的画面。
昭阳帮忙整理着花枝,犹豫着如何开口描述那种玄妙的感受。她最终简单地说:“奶奶,我昨天在想,‘我’到底是谁?结果发现,好像找不到一个固定的东西。”
老奶奶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她拿起一支舒展的绿菊,又拿起一支卷曲的乒乓菊,将它们并排放在一起,笑眯眯地问:
“你说,是这枝绿菊是‘花’,还是这枝乒乓菊是‘花’?或者,是这花瓣是‘花’?这花蕊是‘花’?这香气是‘花’?这颜色是‘花’?”
昭阳怔住了。
老奶奶将两枝花和其他菊花一起,轻轻插入陶瓶中,看着它们融为一体。
“离了花瓣、颜色、香气、形态,哪儿还有个单独的‘花’呢?”她慢悠悠地说,“可你说它没有吗?它又明明在这儿,好看,也香。你说它有吗?你又抓不住一个叫‘花’的实在东西。人啊,就跟这瓶花差不多。”
昭阳望着那瓶缤纷的菊花,心中仿佛有钟声敲响,清澈悠远。老奶奶用最朴素的方式,道破了那个她昨夜在静坐中隐约触碰到的真相。
晚上,她在情绪日记上,没有画任何具体的符号,只是用笔在纸的中央,轻轻点了一个点,然后在这个点的周围,画了许多细微的、流动的线条和光点,仿佛在描绘一个既存在又空无的能量场。
她写道:
“昨夜深入探寻‘我是谁’。遍寻身体、感受、念头、角色,皆非恒常不变之‘我’。那个看似坚固的‘自我’,实则如河流,如烛火,是众多条件刹那生灭的聚合,并无独立实存的内核。此发现初时令人困惑,继而感到一种深刻的释然——既然‘我’本非坚固,那么基于坚固‘我’而产生的种种烦恼,其基础已然松动。”
她放下笔,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内在某个一直紧绷的结,被温柔地解开了。然而,一个相关的疑问也随之浮现:如果“我”并非坚实存在,那么,“我”所拥有的一切,无论是物品、关系还是成就,它们的本质又是什么?对它们的执着,意义何在?
昭阳珍视多年的一件外婆留下的瓷杯意外摔碎。在初始的心痛之后,她尝试运用对“无我”的初步领悟,去观照这件物品的“成住坏空”,从而对“拥有”与“失去”有了全新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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